似乎是生来就有一种特异功能,我能看见人背后的光。每个人在我眼里都不一样,有些人有光,而有些人没有;有些人原本光芒万丈,一段时间过后,却变得黯淡无光。
我一直不明白那光代表了什么,小时候也曾试图问过身边的人,可是大人们总是笑着说我淘气,同伴们总觉得我爱胡言乱语而疏远我,渐渐地,这便成为了我无法言说的秘密。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他人光亮与否,并不影响我的正常生活,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她。
那是在校门口的一条小巷子里,我正要回家,却不经意看见了她。她穿着与我一样的校服,背着粉色Hello Kitty的书包,高高的马尾辫一摇一晃,在常人眼里是再普通不过了。我却像失了魂一般被她吸引。她大步向前走去,我一直在她身后并保持一定距离;她上了公交车,我紧随其后。她在我家前两站下车,我不管不顾也跟着下了车。跟到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前,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我。那是我此生见过最清澈的双眼,眼神纯净又透亮,如同她背后那熠熠生辉的纯白光芒一样吸人眼球。“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她打断了我的失神。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解释道:“啊...那个,我也住在这附近,每天路上都看到你,看你跟我穿着一样的校服...想跟你认识一下。”怕她不相信我的话,我赶紧伸出了自己的手:“我是高二一班的刘浩源。”正当我紧张不已的时候,她却嘴角一咧,露出她两个可爱的梨涡,把手搭在了我手上:“我是高二五班的林茉。”
自此以后,我便天天等她一起坐公交车回家。通过与她的交谈,我了解到了她的家庭并不富裕,她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入了这所重点高中;她从小跳芭蕾,将来要参加艺考,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舞蹈家;她平时喜欢看言情小说,听邓紫棋的歌......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每一天,我都送她到家门口,然后自己再乘两站公交车回家。
日子是这样一成不变地过着,我每天都去她班级门口等她,可是有一日,她不在。去公交车站也没看见她的身影。我以为她是病了或者家里有事请了假。可是第二日,她也没来。
我觉得事情不对劲,便去她家敲了门。开门的是她妈妈。
她妈妈告诉我,林茉的腿部韧带拉伤得很严重。这不是她自己不小心,而是别人故意为之。
林茉班里有一个叫圆圆的女孩子,是她的朋友。圆圆的体型偏胖,比一般的女孩要圆润很多,常年留着厚厚的刘海,带着又大又圆的眼镜,看不太清五官。她性格内向,成绩也不好,班里不仅没什么人跟她玩,还有一群人喜欢跟在她后面嘲讽。那些人,有男有女,女生一致孤立她,背地里笑她一个人有两个宽,每天看起来笨笨呆呆;男生则更近一步,直截了当叫她“坦克”。偏偏圆圆的性格软弱,虽心里有气,不敢跟她们正面对峙,只能当埋在地里的鸵鸟,不吭声,心里状态却是越来越糟糕。班里其他同学多少也觉得他们太过分,想帮圆圆说话,却也害怕惹了那群人会引火上身,只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除了林茉。
“呦,‘坦克’这次考了倒数第几啊,数学及格了吗?”“你看看你长成这样,人又笨,将来有谁会喜欢你啊?”“真为你爸爸妈妈难过,有你这样什么都不行的女儿。”......
是照常的羞辱,那一日,圆圆因为身体不舒服,趴在桌上不想回应,那群人却得寸进尺,嘲讽与谩骂愈演愈烈。此情此景之下,林茉忍无可忍了。
她冲到了圆圆的桌前。“赵同学,请问你这次是考了第几名啊?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一直‘蝉联’倒数第一啊,还好意思嘲讽别人?”“你爸妈要是知道,花了那么多钱把你送进顶尖的学校,你却在学校里这么欺负别人。你品德这么败坏,我估计他们不仅会难过,而且会羞愧!”她瞪大了圆圆的杏眼,像一只发了怒的小鹿,把他们全都赶走。
那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没有停止对圆圆的欺凌,反倒还因为林茉的反抗而更加肆无忌惮,林茉也从不退缩。或许是激怒了那些人,那一日,他们想给林茉一点颜色看看。
排球课上,林茉正专心致志地进行一场友谊赛。退后,跳跃,击球......那群人中的一个女生,本想用排球砸林茉让她接不到球,却正好在林茉起跳之时,砸中了她的膝盖。她的膝盖吃痛,瞬间就跌坐在了地上。来医院检查,便是这个结果。
学校听说这件事,立马追究了那群人的过错,他们的家长带着来给林茉赔礼道歉。林茉的腿可以恢复到正常行走和运动,但是却因为韧带不可逆的损伤,无法再进行一些舞蹈的高难度动作。
她再也跳不了舞,再也实现不了她的梦想。
我坐在她的病床前,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与挫折不期而遇的不幸者,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再也实现不了自己梦想的梦想家。
命运是如此不公,让忍让软弱的人被欺凌,善良勇敢的人被捉弄。我知道,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也无法抚平林茉内心的伤痛。
她靠在病床上,眼神黯淡,郁郁寡欢,也不是很想说话。
我起身,拍了拍她肩,她却一把抱住我,在我怀里失声痛哭。
临近高三。腿恢复以后,林茉选择转到县里的另一所住宿制重高里去。那里没有所谓“花钱入学”的学生,老师抓得很紧,作息既规律又苛刻,高考成绩一向在省里名列前茅。我们不再一起回家,我们在不同的学校,各自努力着,渐渐地失去了联系。我不知道她后来怎样,学习生活之余也总是在想:林茉在县中还好吗?她是否还郁郁寡欢,还是已经振作起来了?她不能参加艺考之后,考了什么大学,学了什么专业呢?她依旧光芒四射吗?.......
很多年后的一天,我走在街上,忽然觉得口渴,便拐进了一家咖啡店。点完单后,我站在一旁等候,听见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又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朝那看去。一个长发披肩,穿着温柔的杏色毛衣的女孩子,正与她的朋友们谈笑风生。她笑起来的梨涡让我觉得熟悉,身后那耀眼的光芒更是。
“林茉?”我走向她。
“刘浩源?真巧!你怎么也在这儿?”她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脸上洋溢着多年后与我偶然邂逅的惊喜,我也是如此。
晚上,我请她吃了顿饭。
“后来你在县中怎么样,过得好吗?”
“挺好的。刚开始消沉了一阵,但看身边的人都在努力学习,我也不敢落后,一段时间后心情就平复了,一心备战高考。”
“那你高考考得怎样?”
“挺好的,超常发挥了。去了协和的心理学专业。”
“心理学?”
“对,转学之后,我时常还会想起以前学校的事。那个时候,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是一个一直被忽略的话题,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做点什么。想通这个以后,成为一个心理医生就成了我的新梦想。”
我明白林茉为什么会有这个梦想,是为了圆圆,是为了更多和圆圆一样受欺凌不敢反抗、日益消沉的孩子,也是为了形形色色有这样那样心理问题的人。她要用自己的力量,让他们勇敢起来,正视身边的一切,乐观积极地面对生活。
她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她时常用自己骤遇厄运却勇敢面对,战胜了命运的实例来开解患者。她是那样温柔坚强,能与患者感同身受,广受好评,如今已然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心理学家了。
自那次偶然相遇以后,我们保持联系,时不时约着见面。每一次见到她,我都还是会被她身后的光芒所震撼,这么多年,毫不褪色,永远上升不肯下降。
而我或许也明白了这光芒背后的含义。
每个人都有所追求,或许是一直为之努力的梦想,或许是深藏在心底的情怀,又或许,是坚持的正直与勇敢,对正义的追求。
林茉如此,而一次次被她吸引的我亦是如此。
人生难免邂逅厄运,但只要不懈追寻,总能邂逅光明,拥有灿烂的人生。
当你有所追寻之时,你本身就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