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
				        老杜
       
2015年，我第一次见到他，却未曾想到他成了我追寻的一束光的的的的身身身身。
他姓杜，很和蔼的一个老人，我跟着老李一起喊他老杜。

当时老杜已经89岁了，依旧精神矍铄。老李说他每个清晨都锻炼，天还摸黑的时候就起床，下午再打个太极什么的，多少年都一直这样过了。
“他呀，身子骨好着呢！一天到晚歇不下来，他闺女怎么劝都不听。”老李说的时候是笑着的，带着调侃的语气。老杜听着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笑“您不也是这样？我劝您的次数还少吗，您听过吗？”老李大笑几声，又聊起别的话题去了。

老李比老杜小几年，他俩是战争的时候认识的。
老李说，当年他们俩那可是一块参军，一块上战场的。是同生共死，浴血奋战的战友，默契没得说。他一个手势，老杜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过去，兜兜转转，他俩又成了邻居。
这俩人啊，回回都能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过不了几天又是老样子，在一块说说笑笑，像两个小孩一样，我为这不知笑了他们多少回。
老杜说他们这是返璞归真，童心未泯，老李就附和着，他俩对视一笑，倒把我说的哭笑不得。
老李说，“我和老杜之间的感情那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这是过命的交情。”
我说“那你们还天天吵啊。”
老李说我不懂。他说这种感情是需要时间的，是一年年积累出来的，他俩就算再吵，还是最了解对方的那个。
我确实不懂。
我没继续说下去，他又聊起别的了。

那段日子，我天天跟着老李一起去看老杜。
两个老人家一块聊聊天，下下棋，没事再约着一起喝个茶，每天无非就是那么些事，日子平平淡淡的，但却有种简单的幸福。这种幸福，融在了清晨的烟火中，融在了傍晚的夕阳里，是真实的、伸手可以触及的。
我有时候也挺羡慕他们的，这一生，他们也算经历了不少事，经历过战火，也经历过天灾和人祸，到最后的时候还能保持本心，过的无忧无虑，有平凡普通却又充实的生活，这也是一种难得。

后来，我因为工作原因，离开了那座城市，和老杜再无联系。
两年前，我再听到老杜的消息的时候，听到的是他的讣告，是老李告诉我的。
我有点恍惚，身体那么硬朗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我印象里，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还好好的，他坐在椅子上拍我的肩膀，笑得爽朗。他的眼睛里有光，像个小孩儿一样，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岁月也抹不去他对生活的热爱。他如一束光一直照亮周围的每一个人。

他的葬礼是我和老李一起去的，那张黑白照上，他依旧笑得很和蔼，就像是一个慈详的老爷爷。
我以为老李会哭，毕竟他们感情那么好。
他没有。
整场葬礼下来，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机械的做着自己该做的。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沉默。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到傍晚了。夕阳大半都没入了地平线，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血红色的光芒闪耀在云边，有点刺眼。隔着一层水雾，我看到阳光朦胧而迷离。
我转头，看到老李的眼睛里面也有泪花在闪。
“好久没见过这么美的夕阳了，有点刺眼。” 我听见他这么对我说。
“嗯。”
我俩在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夕阳逐渐落下西山，我们才一起往家走。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觉得有点无能为力，我伤心，但也只能伤心而已，我还有自己的生活，我的人生还要继续走下去。我不知道老李心里是什么感受，我没有他们那么深的感情，我也无法感同身受。就像他说的，我不懂。
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老杜……他是为了救人才走的。”
我有点惊讶，这是我第一次听别人聊老杜的死因，没想到是从老李口里。
“他这人，就是太管闲事了，你看他云淡风轻的，天天搁那笑，其实身上毛病特别多，当年抗战的时候就落下了胃病，腿也不怎么利落，天一凉就疼，养了这么多年刚有点起色。”
我静静的听着，看着我跟他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我突然发现，他的身影已经佝偻了，影子比我矮了一头。我才反应过来，身体就算再怎么好，老李也已经80多了。
我突然开口问，“那您觉得他做的对吗？”
老李一下子笑了，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他是个党员，是中国共产党。入党那天我们就宣誓：不怕困难，不怕牺牲。”
“他这人就特别爱较真，原来非跟我说，他一定要尽一个党员的职责到生命的最后一秒，他还真实现了。”
老李笑着笑着，声音哽咽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这时候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爸……”我喊了他一声。
他拍了拍我的肩，什么都没说。
刚才那一番话，像是耗尽了他最后一番力气，之后便是一路无言。四周很静，我听见树叶被风吹出沙沙的声音，夕阳缓慢地走下地平线，余晖洒在我们身上，越来越淡，直到世界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
回家时，他已泪流满面。
真正的送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就是在一个和平时一样的清晨，有的人留在昨天了，却如光般熠熠生辉。

到我们这一代的入党宣言，已经跟老杜他们那代不一样了。
我回想起我18岁入党的时候，一群人站在红旗下敬礼，喊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誓言：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国家在不断的发展。时光的长河依旧在奔涌向前，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下脚步。过去的终将成为历史，无论生前是万众瞩目，或是平平无奇，到最后，都只能成为一抔黄土，岁月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但没关系，在人世间的漫长岁月里，总有一些光将成为永恒和不朽，并且继续传承下去。
或许，等我到老杜他们那个年纪的时候，战争将成为历史，而我要作为老一辈的人，把这些故事讲给下一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