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妈,除夕快乐,今年又不能回去陪您老过年了,手里还一个项目,忙完带您去海南玩。”发完微信,窗外响起倒数的钟声——3,2,1......嘭!转头,视线撞进窗外绚烂的烟花里。
一瞬间,深褐的眼眸和黑暗的夜空一同被光划开一道裂痕,一个接一个的光点砸进黑夜又落下,照亮了整座城市,却没有照亮黑暗中的眼睛——这样不属于我的热闹太多了。五年中,在办公室偌大的落地玻璃前,我看了五次除夕夜的烟花。一墙之隔,墙外,是万家灯火,是欢声笑语,是阖家团圆;墙内,是四下黑暗,是悄然无声,是孤身一人。我看向他——我的影子,喃喃自语:“如果我是你,是不是就可以穿梭到别人的热烈中。”
关掉手机,周身又黑了几分。坐在电脑前,屏幕里改了十几遍的策划案发出刺眼的光,将影子映在隔音墙上。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出神:如果没有这隔音墙,是不是别人的欢乐就可以被我听到,那便可以混在其中,为自己庆祝?可若没有这隔音墙,别人便能听到我的孤单,也能看到我的疲惫,他们会不会击破我伪装的骄傲,肆意而虚伪地同情我?
回家的路上,小店纷纷拉下卷帘门,常去的坚果店门口用一张红纸写着:回家过年,初七营业。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幸福,仿佛所有人都可以不顾一切的奔回家,而我却不能,像是被抛弃的人,被看不到尽头的道路牵绊着。只有路灯缓缓打下来,慢慢将影子拉长。远处的高楼明暗相嵌,此时楼里的人在忙什么呢?是收拾着剩下的年夜饭,还是讨论着某个春晚小品,亦或者已经进入梦乡?谁知道呢。
便利店24小时营业,是街边唯一还亮灯的店铺,收留着未归家的人。左边,年轻的收银员在和家人开着视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这一年精彩的生活;右边,座位上的男孩立着手机,在电脑上写着毕业论文,手机里传出女孩轻声的询问:“毕业之后,你要和我一起去北京吗?”
“你也知道,我爸妈想让我回去。” 男孩一愣,随后轻轻的摇摇头。
“那你的梦想呢?我呢?”
“我……”
听着女孩的质疑,男孩沉默了。
走出了热闹的商业区,草木变得更加安静,脚步也更加沉重。悠长的小路,一个只有在老家才常见的旧路灯,在燃烧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我抬头看着亮光下密密麻麻的小飞虫,你追我赶,翩翩起舞,好不热闹。而我呢?除夕、深夜、路灯、小巷,落魄而又孤单。终于,我忍不住哭了,我不顾一切的坐在地上。泪眼朦胧中,我忽然看到了倚在身边的影子,静静地。他的静默让我没有着落的心情安定下来,五年来的点点滴滴也渐渐浮现在眼前:毕业后,孤身一人偷偷跑到这座城市打拼,早年的一腔孤勇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被磨得没了生机,不知有多少次,数不尽的委屈让我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后悔当初如果听父亲的话留在县城,就不会变得这么狼狈......我是不是该及时止损了?
风渐渐大起来,卷了些除夕夜零零星星的雪花,推搡着前进。我看向风来的方向,幽深又昏暗。路尽头有一截月亮斜斜地躺着,慵懒地发出微弱的光,穿不透云层,也照不到路。
打开老板的微信,缓缓打着辞职申请。我打得很慢,每一个字似乎都在和27岁之前的自己道歉——没有活成你希望的样子,我很抱歉。屏幕亮白刺眼的光撞击着路灯昏暗柔和的光,两种光相遇,彼此融合又撕扯着,照着影子格外的深。眼泪滴在发送键上,直到屏幕暗淡我都迟迟不肯按下,我知道,这个按键,是梦想的坟墓。
我这样在路上坐了很久。
“哎,又没买到票,今年的红纸又白写咯。” 是坚果店老板的声音。
“这个月又没剩多少,什么时候才能给爸买部手机。” 那个年轻的收银员肯定是个孝顺的孩子。
“不过了,不过了,这日子……”身后居民楼里的夫妇在为孩子幼儿园的费用争吵。
“我想好了,梦想、家人、你,我都不会辜负,我打算去北京读研,用三年的时间说服我爸妈。” 便利店里那个沉默的男孩,提着电脑包从我面前路过,给女孩许下一个坚定的承诺,“我就活这一次,我不想留遗憾。”
看着男孩远去的背影,我愣了。很久,久到黑夜快要沉睡。我睡醒了一般倏地起身,搓了搓脸上的泪痕,拍拍身上的土,沿着大路走去。
我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也没有特别狼狈。成年人的世界都是劫后余生,我们永远不知道别人正在经历什么,或者刚刚经历了什么,生活从来没有停止对我们每个人的考验。现实面前,我们或许会无数次被碾压而支离破碎,拼尽余生都在修修补补,但日子终究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当我能够承受的越多,承担的越重,我也能够在命运面前举重若轻,走的更远。很多时候,我以为走到绝路了,其实是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不是过不去生活的那道坎,而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正如木心在《素履以往》中说:所谓深渊,下去,也是鹏程万里。
突然,我发现自己变了,变得飘忽不定。视线被影子遮挡住,抬头,看到了最熟悉的面孔——我自己。我看了看自己的手,黑色的,再抬头看,彩色的,我不敢相信——我才是那个影子!原来我只是短暂地活在了自己的幻想中,今晚我所伤心难过的,不过是一场虚无,日出之后,我会被接替,因为是影子。我开始疯狂地聚拢自己暗淡无光的四肢,不允许任何一丝浅淡的影从我指尖流逝,我刚刚明白生活的意义。
我不想消失!
慌乱之际,身边走来一位列车长,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高铁站的入口。“影子”打开手机,我看到原本该发给老板的辞职申请,换成了去往甲方工程地的车票——他坚持了自己的梦想。
东方泛白,我知道我的工作结束了,下一个影子就快到来。我突然释然,缓缓放下紧紧环住的影。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如果不能,我希望他有一天站在时光中回望来路时,也能像北野武那样,对自己说:“虽然辛苦,我还是会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
当第一丝金光穿透我的胸膛,我悄悄对他说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