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
				 他懵懵懂懂地醒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拍拍身上的灰尘，他站起来，就那么走在空荡的大街上，看着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不对啊，现在分明是5月啊？怎么感觉是冬天的气息，怎么可能？！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刺骨的寒意猛烈地袭来。他打了个哆嗦：好家伙，这是什么斗转星移术？他的嘴角浮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我他妈是不是要冻死了？哎，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他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马上高一的他游手好闲，靠着一点小聪明踩线混上一个不知名的高中，也不打算考大学了，反正横竖都考不上。他就是这么消极避世。初中时的他沉迷于游戏，流连于网吧。班主任也管不住他。他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家里的爷爷奶奶天天就知道搓麻将和打牌。他就是这样废了的。

网吧里的少年无忧无虑，满口粗话是他的常态。他说粗话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网吧里几乎所有的小伙计大老板都被他臭骂过，没有人敢还他的嘴。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信条——不打人。是的，小混混的群架他从来不参与，只站在远处静静地“欣赏”。他说这是“底线问题”。反正镇上的人没人看过他打架，他从来爱惜自己的羽毛 。

此时此刻，他走在熟悉的大街上，渐渐地竟也不觉得冷了。他看到一个兄弟迎面走来，想上前打个招呼，却发现对方压根没有反应。他叫了好几次名字，终于不耐烦了，开始破口大骂。可是这位兄弟居然看都没看他，木讷地走了。他很沮丧——是我失声了吗？他妈的。

他一边走一边试图发声，用手摸着自己突出的喉结——是啊，他15岁了，算半个大人了。他的喉结在震动，应该是可以发声的。但是他冲着路过的几个零星的路人大吼，却没有人做出任何反应。他放弃了尝试——就这样吧，他们听不见拉倒。

指尖与喉结的摩挲让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大事——他长大了。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很多老头老太讨论青春期的小孩有多难管教的时候，他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到青春期，可以为难大人，可以做些叛逆的事。而他现在真的到了15岁，这个事实却让他有点不知所措。15岁了，然后呢？他想起自己看过的种种网文，想起曾经也想过郭靖那样的生活，想起更小的时候，在手腕上贴一块贴纸，就觉得可以变身奥特曼，不禁觉得自己很幼稚。

他不想那么幼稚了，他想要有个大人样儿。

从小到大，每次见到一个亲戚，亲戚都会问“长大以后想干嘛呀？”他每次插科打诨，呵呵一笑就闭口不谈。他总是说自己“没想好”。现在想来，他惊奇地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以后的事。他总是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可是“以后”正在逼近，可能就是三年，也可能更短。胡乱念完书，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嘛。

或许可以去麦当劳当服务员？不行， 他那样的性格要是跟顾客吵起来就麻烦了；去送快递？那样虽然累一点，但是好像还是挺来钱的；实在没事干，就去开公交车吧，开车总能学会吧，也不需要跟人交流的。他想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真的想干的。无非就是靠体力挣钱，干什么都一样。他想，自己努力一点，吃一点苦，几年下来总能赚个大几万吧。找老婆生孩子养家，人生不过如此。

走着走着，竟然快走到了他常去的那家网吧。他突然想起自己的隐身，于是便心生邪念，想着这次免费把游戏打个爽。他走进网吧，准备拨开塑料帘子进去一打为快。

他的手伸向塑料帘的一瞬间，天翻地覆，斗转星移。他脑子一轰，大事不妙。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他又翘课打游戏，正在尽兴处时脚下的地板好像摇晃了几下。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机声音太大，造成了幻觉，就没管，继续沉浸在游戏里。接着他便感到了不对劲，摇晃更加剧烈了，所有人都在跑。他终于意识到可能是地震了！

他连忙拔下耳机，也跟着往外跑，可是耳机线缠绕在他的腿上，结结实实连着电脑的耳机怎么都绕不出来。他试图直接硬扯，但是在这个小破店里，好像没有办法分离耳机和电脑。他心跳加速，学校的地震预防课好像讲过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但是那节课他在睡觉。他低头解耳机，看着自己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天花板正在向他的背部砸来……

他醒过来了，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噢，原来我在医院。他睁开双眼，望向窗外——这是一个在操场上临时搭建起来的医院，不远处还有人在不停地走动。他试图坐起来，但是背部的伤痛让他放弃了这个尝试。索性脖子没怎么受伤，他把头扭向窗户的那一边，看着那些小跑着的、大声呼号的人。他的视力不是很好，没戴眼镜让他看不清楚那些人的面貌。他隐隐约约看到他们身上的绿色衣服——他们是解放军！他看着迷彩服们跑来跑去，一会儿集中到一个地方，抬出来一个人。把伤者交给医务人员后马上又回到废墟上，再搜索下一个生命。

他鼻子一酸，想着自己就是这么被救出来的。那些人应该很累吧，他们应该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吧，他们这么辛苦，为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啊。一滴眼泪划过他的脸颊，可是他并没有擦掉。他依稀想起小学课文里有一篇叫做《暖流》的文章，现在他大概能够体会什么是“暖流”了。

他想起他的梦境，想起那个迷茫的15岁的少年。他觉得那个说“干什么都一样”的小孩很不懂事，因为解放军真的不一样。

他默默攥紧拳头，他要当人民解放军。

对，就这么定了，人民解放军。

那是2008年5月12日的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