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推开窗,我看见和风沐浴之中,那棵白玉兰树迎风摇曳,洁白的身姿婀娜起舞,阳光正好,树影婆娑。
这棵白玉兰树种于我十二岁的夏天。
那年暑假,乡下的外婆来到上海同我一道居住。在此之前,我对外婆的记忆并无多少。见到她时,却是我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气质。她并不是本地人,受的教育也很少,但她身上却有独特的气质,像她名字中的玉兰花一样,洁白又亭亭。
外婆喜欢安静地阅读。夏天的晚上,当家里人都围坐在院外乘凉时,只有外婆独自一人靠在阁楼的小窗旁。有时我会好奇地走近,外婆便会和蔼地为我念起书里的句子。那些诗句,或长或短,或简洁或浪漫,在我小小的心灵里种下了语言之美的种子。外婆温柔又婉转的语调,能一次又一次地将我领进作者心中的那一方小小的美好里。那些书本片段,在后来的我看来,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有些超纲,但在外婆的引领下,我却记住了那些诗一般的语句,学会了怎样感人物所感,与作者共情。
渐渐地,我和外婆一样爱上了阅读。静悄悄的夜晚,微风正好的午后,捧一本书细细读来,那样的感觉是如此奇妙。全世界的喧嚣都悄然停止,只有书中的人儿和书外的自己。我时常和外婆分享自己读后之感,外婆总是赞赏地微笑,她的笑容似四月的朝华,在容颜逝去的脸上,我看到的却不只是皱纹,更有对我的温柔和对自己对生活的追求。
外婆离开上海的那天,也是暑假结束的那天。外婆拉着我沿河边的小路散步,路旁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微风拂面,阵阵清香。暮然间,我看到一棵白玉兰树映入眼帘。晨曦中,玉兰花披上一袭轻纱,霞光轻抹,白净的耀眼,好似天上飘下的云彩。外婆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停在了那棵玉兰树上。
“外婆年轻时最喜欢玉兰花了。”外婆温柔地笑笑,牵住我的手。
“你看那玉兰花,一朵朵,好像是天地之间的舞者。可它们不像桃花那样浓妆粉黛,不像百合那样芬芳馥郁,不像菊花那样姹紫嫣红。它们是纯净的白色,与世俗不同的高洁的白色,他们有追求,就算开在这样的山间野岭,也依然展示最美的生命色彩。如果人也能这样,该有多好呢?”
“外婆,我们种一棵白玉兰树吧,就在院子里。”我请求道。
外婆笑着点了点头,像之前无数次绽放的笑容一样,温柔有力。
就这样,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我家的后院里多了一棵白玉兰。
秋高气爽之时,站在树下举目仰视,蔚蓝的天,洁白的花,自由的风,欢快的鸟,构成了一幅绝美的风景画。月白风清之夜,玉兰花在月光的爱抚下亭亭玉立,素雅恬静,似下凡的广寒仙子,艳过人间一切名贵之花。
可渐渐地,我慢慢长大,数不尽的作业和考试夺走了我对玉兰花的关心。曾经每天都会去树下小憩一会、捧一本小书的女孩慢慢不再来了。而玉兰树呢,在风吹日晒中长成了大树,枝繁叶茂,坠满了花苞。
上个星期,写完作业准备歇息一会的我推开窗,却突然闻到清香幽幽而来。我转头,那棵玉兰树映入我的眼帘,深绿的枝叶下藏着毛茸茸的花蕾,一夜春风,含苞待放的花儿都挺起了腰身,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而四溢的清香却又宣告了绽放的讯息。我被眼前的景色震住了,感叹玉兰花之美的同时,我忽地惊觉,自己已经忽视白玉兰树多久了,以至于没有发现它的成长,悄然无息却又依然向上地生长。
我有多久没有推开这扇窗了呢?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呢?我有多久没有放下繁复的学业,静心阅读一本书了呢?是三个月,四个月还是一年呢?
外婆的话悄然在我耳畔响起。窗外,花香袅袅,阳光正好。窗内,幡然领悟,愈渐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