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青山啊!小心些哝!”
清晨,顾青山穿着一件新做布衫,背上驮着两斤窝窝头—那是家里用半袋白面掺青稞做成的,吃完这些,也就剩下一缸咸菜能填肚了。
“晓得了娘!快回去吧!”
顾青山生在湖南山区的白族小村寨里,解放前,这片山区曾是红军的革命根据地。村寨里的人世代守着山里的一亩半荒地过活,外面的人都说,也就是这地方小,以前的朝廷管不着,不然,连个粮税钱也不够塞牙缝的。新中国成立后,土地改革的风吹到小村寨,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地实在太少。
自七五年起,不知是得罪了土地神还是怎的,村寨里的粮食越种越少,一家老小一天到头都饿着的不在少数,顾青山他爹眼瞅着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早早的让十七岁的顾青山带着全家的余粮,踏上了去往外面世界的求生路,这一年,是一九七八年。
“哎,老乡!侬这是瞅啥子...这上面写的啥?侬晓得伐?”
两个扛着锄头的农民吸引了顾青山的注意,他们似乎拿着那种村长手里的纸,好像,是用来写字的,对,村长经常拿着念呢!
“啊,就是这,又要改啦,侬看,深圳嘞个小渔村要盖房子了,就是那种不漏风也不会滴雨的大房子!漂亮得很!”
大房子?还不漏风?那敢情好啊!顾青山看着两个男人,眼睛亮亮的。
那个男人古铜色的皮肤上,白牙齿更照人了些,眼里似乎也多了些兴奋,而另一个男人却对此毫不关心,拖着锄头,簌簌地进地除草。
“别想了!这都改了多少东西了!还有啊,深圳,你知道在哪儿吗?走上十天半个月也不够你走的!散了散了。”
看着另一个男人也低头走进不知被翻过多少遍的土地,嘴里依旧在嘀咕些什么,顾青山犹豫不决,却又不知该往哪儿走,只好蹲在路边啃窝窝头。太阳当空,黄土扬起,远处传来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晴空万里,道路坦荡,一览无余,顾青山此时面朝天地躺在拖拉机的后面——这是用来输送军需物资的专用车。驾驶员在路上捡到了漫无目的的顾青山,问清其目的后,二话不说让顾青山搭上了去深圳的顺风车。
“唉,小伙子,你知道怎么去深圳吗?”
“这不就去了?”
“就这?哪能啊,你得坐火车!这样吧,看你年纪小出来闯荡不容易,我把你送到火车站,然后再帮你申请一张火车票,剩下的你就自求多福吧!”
在去长沙的路上,晚上休息时,驾驶员一直在向顾青山描绘大城市的样子:不仅有不漏风分的房子,还有两层的、三层的房子!还有什么能放戏剧的大布、放满书的图书馆,城市里的人吃的也都是白面馒头......每每想到这些,顾青山就口水流一地,多好啊!
“可你去的那个深圳就是个小渔村,还不知道什么时间建成城市呢,要我说,你还不如留在长沙。”
“我不,我就是要从头开始。”
这,这是深圳?
经过长途奔波,顾青山的窝窝头早就吃完了,已经饿了两天肚子的他一下火车就寻找心中的白面馒头,可一眼望去,只有呼啸的北风和包工头们的叫喊。
“盖房子有饭吃!还有工资!有没有要干的!”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扛着一个牌子走向人群,牌子上面写着顾青山不认识的字,但,他听懂了男人的话
“我,我!我要去!”
听到了顾青山的话,那男人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胳膊,上下巡视了一番。
“啊,行吧,你跟我来”
在去往工地的路上,顾青山看到了很多村长手里的纸,路边那些正在搬运砖头的,是自己以后要做的事吧,好像和种地也差不多的样子...
这是顾青山进工地的第二个年头,才不到两年的时间,深圳就已经建起来了许多两层、三层的房子,有了些顾青山心中城市的样子,自己也能够填饱肚子,充实而又满足。可,昨天夜里,与包工头闲聊时,顾青山又回想起来远方的亲人们。
“我爸妈把家里所有能吃的都给了我,以为我离了地就会饿肚子,谁能想到我会过得这么好...”
“这就是好了?哼,等着吧,再过上几年,深圳发达了,你连房子都不缺。”
“房子我没敢多想,但最起码找个地方安身成家还是可以的。”
伴着夜晚的虫鸣,顾青山仰望星空,想象着自己未来的样子:或许,有一个老婆愿意跟着他,再或许,还会有一个孩子叫他爹,就想自己小时候跟在爹后面那样,喊着咿咿呀呀的话,深圳也变成了大城市,到处都是吃的,也会有学校教人识字...
“华年!慢些跑!”
千禧年的开春,顾青山带着五岁的顾华年来到了深圳人民广场,就是那个周围高楼环绕,灯红酒绿的地方,妻子许连舟缓缓跟在后面,看着广场对面的第一中学发愣。
“你说这日子过得真快,这才几年,深圳就变了个样。我小时候,还在帮咱爸打渔呢。”
“别说你了,我二十年前就在这个地方,还在想深圳未来的样子呢,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啊...”
广场上,老年人们在下棋聊天,一群穿着运动服的学生正在拿着宣传单——支持中国申奥,旁边超市的促销广告声音很大,连对街的小卖店也能听得到。顾华年滑着滑板,走在平坦的大道上,并没有注意到父母的感慨,只是自顾自的看着广告里的电脑,嘀咕着
“这是什么啊,好好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