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无边无际的绿……
阿淼望向树林中一条狭窄的小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涤荡在肺部,他感到喜悦。此时此刻的他,还是会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被父亲牵着手满脸不情愿向林子走去的小男孩。
“真的不去了?”循声望去是一个黝黑的汉子,他的脸因长期受到风吹日晒而龟裂,深浅不一的沟壑诉说着岁月的漫长,脖子上挂着一条大汗巾,他正看向蹲在一旁的小男孩。
那孩子仿佛磐石入定,一动不动,只是嘟囔着不去不去。
“瓜娃子,不让你种树了,给爹抱着树苗帮忙行了吧!”那汉子用脚轻轻踹了孩子一下,脸上笑意未减。
男孩目的达成,拍拍屁股上的尘灰,一把抱起树苗:“好说好说!走吧,爹。”他可忘不了自己上次种了四棵树,因扎根不牢,让大风全刮走了,父亲生气极了,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那树才是他的亲孩子吧!”男孩愤愤地想。
走进小道,视野变得极窄,草绿色的叶子遮住了阳光,很难让人相信这是荒漠地区的树——能投下一片片绿荫。耐着口干舌燥,继续走了大约两三里,视野开阔,极目远眺,茫茫大漠映入眼帘,那是“.笙歌嘹亮随风去,知尽关山第几重”的旷远,是“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的荒凉,是男孩祖祖辈辈扎根的地方。近处零散地种着落叶松、樟子松、云杉等树木,还有沙棘,白杨,野草……金黄色和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稳的树枝随着风势,齐刷刷地摇摆着,仿佛在说:“阿淼,你终于来了,我们都好想你!”只见父亲大步走向荒漠地,风尘在他的脚下消了势,打着旋儿,撩起他的裤腿。“碴!”的一声。铁铲与汗水齐下,一个偌大的沙坑出现在了脚下。
“树!”阿淼忙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递上一课小树苗,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在爹看来,那是希望。
一棵,两棵,三棵……
很快,阿淼的怀里便空荡荡了。
父亲掊平最后一个土坑,用铁铲重重的夯实了,拿汗巾胡乱揩了一把汗,起身,收铲。他的影子似是晃了一下,阳光闪到阿淼脸上,他没看清。
“明儿我再进城多买些树,你在家好好读书成吗?”阿淼心里一喜,上次爹在城里带的水果糖的甜好像又在舌尖酝酿,他正要开口,便听见阿爹轻笑了一声:“想吃糖吗?”阿淼抬起脑袋,眸子里满是希冀,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地“嗯”了一声。
阿爹拍拍他的头说:“吃可以,答应爹个要求。”
“啥要求?”
“吃完再给你说。”阿爹神秘地笑了笑。
阿淼一心想吃糖,爽快的答应了。
父子俩笑着手拉手,走进了落日的余晖,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第二天清晨,意识朦胧中,阿淼听见大卡车轰隆隆的声音,“阿爹走了吧。”他迷迷糊糊的想着,便又进入了梦乡。少顷,窗外的鹂鸟拍打着窗棂,阿淼起身,洗了把脸,走到门口左侧台阶下面,那儿种着一棵小白杨,是阿娘去世那天他和阿爹一起种的,他给小白杨浇了浇水。便走到书桌前摊开了书本。虽然睡眼惺忪,但他的大脑还是忍不住兴奋——他爱读书,特别是科学书。阿淼尽情的在科学的世界里遨游,贪婪地汲取着科学知识。
时间像是沙漏里的砂砾,飞快下落,外面传来车鸣声,是阿爹回来了!他像一只飞燕飞奔出堂屋,便看见阿爹下了车——载了整整一车的树!当然,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阿爹手上拿的一小袋水果糖,闪亮的糖纸包裹着诱人的糖果,令人垂涎三尺。阿爹把糖果递给他,径直走向了门前的小树,照拂片刻便开始抬树。
当阿淼站在大漠中,手拿铁铲时,他还是没反应过来父亲说的要求竟然是种树!不情不愿地,他只得慢慢的将小树苗放进坑里,小心翼翼地填树坑,掊土,夯实,一系列动作后,斗大的汗珠从头上滴落,他才真正意识到认真种一棵树的不容易。父亲看着这棵成功种完的树,赞许地点了点头。逆着光,他感觉父亲苍老了许多,皱纹愈发明显,他不禁想到昨天夜里尿急的时候看见阿爹一个人坐在小白杨旁抽烟,孤寂的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完全不似平时那个乐呵呵的他。
阿淼忍不住地出了声:“阿爹,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种树啊?”,父亲似是被这个问题问愣了,他收起笑意,惆怅的望向了远方,许久,才传来悠远的声音:“淼淼,你爹我这辈子啊,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你,就是对不起你娘。”“种树是我们祖祖辈辈的责任,我们想把“黄沙遮天日,飞鸟无栖树的”的茫茫荒野,变成“水的源头,云的故乡,花的世界,林的海洋”,让我们的子孙,享受披荆斩棘带来的幸福。你娘他不嫌苦,不怕累,跟我到这黄沙地里,半辈子的汗水都浇灌在这片土地上了。你娘生你时难产,她说什么也一定要生下你,她说:不能让咱们种树人延续不下去……”阿爹以手掩面,肩膀颤抖个不停,泪水止不住得从阿淼眼眶里打转,他突然觉得以前任性不种树的自己好可笑啊。抬头仰望,星之璀璨,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拍了拍阿爹的肩膀说:“爹,我想种树。”父亲抬起头,泪水婆娑的眸子里是掩不住的喜悦,可又有些欲言又止,终归一句“好”字。
自那以后,阿淼便每天坚持跟随父亲种树,此外,他还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考取了农业大学的农业科技专业,读完书回乡教父亲科学种树,高效种树,引进机械技术,省时省力……
往事如烟,迷雾散开,面前一望无际的绿像是光,点亮了悲伤的阴翳,想来,父亲走了,已有6年了。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因为,父亲是永远的光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