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下已过半,我背着行囊,独自一人在熙攘繁华的街道上走着。满目无光——望着南边小巷猫狗逗戏,西边小摊人来人往,身边人声穿过,竟不留一丝痕迹。四周皆是灯火阑珊,这灯的世界,光的海洋,始终与我无关。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站牌处,略得空闲,凝望着这拼搏奋斗了数载的城市。万家灯火无不通明,但竟无我容身之所。也罢!车来了,带着一切的不甘,与这儿永别了。别了,我的梦,我的光,我的希望!
一路上,望着窗外,高楼已去,灯火不再,只剩乱草丛生,花败残柳。我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摸了摸包,临行时爸放在包里的蜡烛还在。车已驶过最初的地方,眼前渐渐地都熟悉了起来,这是我曾无数个日夜想要逃离的地方,又是我无数个日夜思念的地方——故乡。故乡的夜依旧静谧,故乡的月依旧圆满,只是当初离家的那个少年已不再少年。
走到莫过与此生最熟悉的地方,却止步不前。那红色大门添了些许沧桑感、岁月感,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但唯独门两侧灯笼里的烛光不熄。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父亲那久违的咳嗽声。我顿了顿,敲响了回家的门。
“妈,我回来了。”此时眼前的母亲,满头银丝,岁月已在母亲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她那皱纹满布的脸上似乎很久没有笑容了,已至于笑起来有些僵硬。母亲连忙接过行李:“坐一路的车累了吧,快进屋。”随后母亲指着厨房的灶锅说:“这里面是你爸起一大早炖的鱼汤,知道你打小就爱喝”母亲顺势盛了一碗。乡下的夜是冷的,但汤上弥漫的热气飘到身上是暖的。而我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早就不愿意喝鱼汤了。母亲怔了怔。此时,里屋传出那浑重的话语声:“不进屋,在屋外招狼啊!”
我一把从母亲手里拿过行李,径直地走向了我的屋,反手将门锁上。
我躺在床上陷入了过往的回忆里。我的父亲是一个做了一辈子蜡烛的人,在我的印象里,他整天待在那间做蜡的灶屋里。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是非常崇拜他的,因为他给我做的灯笼永远是小伙伴中最好看的、最亮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是喜欢夜晚的,点上两三根蜡烛,躺在他的怀里听他讲过去的事。可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不再喜欢灯笼、不再喜欢夜晚。我的父亲还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大家长”,那年我离家便是因他执意逼我留家做蜡。在那九十年代,电灯普及的时代下,我一个毕业的大学生,又怎会像他一样过这一辈子,整天做那值不了多少钱的蜡烛呢?我选择了逃离。那天夜里家中仍像今夜这般烛火通明,我踏上了离家的路。在车上,我发现包的内兜里有根平安蜡,蜡的四周刻有“薪火相传,烛炬不灭”。也不知为什么,此后的每个日夜我都将它挟在怀里入睡。
回家的这夜是我这几年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第二日清晨,我敲响了父亲灶屋的门。父亲正在雕刻花纹,他俯着身子,拿着纹刀,一丝不苟地滑过蜡层。“咳,咳咳……”我连忙将一杯水递给了父亲。“来了”父亲问道,我点了点头。“把那小纹刀拿来”父亲指了指我东边架子上的小箱子。我将其递与,便我二人再无言语。环顾四周,小屋里落了不少灰尘,就犹如添了些许白发。突然,父亲问道:“这次回来还走吗?”“在家先待几日”我答。其实,我究竟还走不走,我不清楚。母亲进来对着父亲说:“你怎么又到这屋来了,你的病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父亲猛一起身说道:“说什么呢?孩子还在这儿呢!”此时,我正站在架子旁,母亲并未发觉。我愣愣地望着这一切:离家这些年,我只知往家寄钱,却从未发觉我的父母老了、病了——父亲躬着的背、母亲花白的头发。眼神迷离,静静思索。
我仍旧是一个人走出了家门,只是这次我只拿了那支蜡烛,我在乡间小路上默默地走着。现在已入秋,乡间的风多了些许凉意。“入秋了,天冷”母亲将一件褂子披在我的身上。我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来的,也许跟了我一路吧。母亲用她那婆娑的手握住我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这些年没少往家寄钱。可你知道吗?你爸因为常年烧蜡制蜡,这病病地不轻了。我早就想告诉你,可你爸执意不让。说什么,孩子大了,在外面闯不易,不要让他担心”母亲又说:“你爸自从知道你做起了电灯买卖,就再也没做过蜡烛了。可他却时常临摹你爷爷留下的那八个这字'薪火相传,烛炬不灭',你爸和你爷爷都做了一辈子的蜡烛。你爸说,你别看它的光小,可它曾经也是咱祖祖辈辈——黑暗里的希望。”
我不知在这乡间田野里走了多久,只知道回家时门两侧的灯笼已经将回家的路照得亮堂堂了。我走进我的屋里,将灯熄灭,点燃了那支蜡烛。我凝望着那微弱的烛光,虽小,却也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细细想来,在电灯还没有普及下,我有多少个日夜在它的普照下度过了那些漆黑的夜呢?我的祖辈同我一样更是如此。
之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喝了满满一大碗鱼汤,带着父母的期盼,带着咱那祖祖辈辈的希望——再次走向了远方。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我不再是那个叛逆任性的少年,而是一个浑身散着光的成年人。我将带着希望去寻找希望——招商引资。
那一路上,万物可爱,一米阳光顺着车窗洒在身上——柔柔的、暖暖的。我握着那只蜡烛,始终都再也没松过手。
后来的很多年后,我带着父母妻女走在熙攘繁华的街道上,望着四周——烛光通明。女儿手里提着的灯笼里,刻着“薪火相传,烛炬不灭”的蜡烛,照亮了远方。此时的我,抚摸着女儿的头,也明白了:火不灭,光依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