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叔公打电话邀请我们回乡过年,上一次看到他还是两年前:全身裹一袭红衣,头带一簇束发金冠,肩披一副白蝶花箭袖,脚蹬一双青缎小皮靴,担挑一套沉香流溢的木偶人,手持一柄长剑盛气凌人,灯光竖直而下,打在剑锋上一道亮光划过,演绎着属于它们的故事,这就是叔公留在我记忆中的全部:他和他的木偶戏。幼小的我不明白:古老的戏曲乐谱,简陋的换装技巧,单打独斗的表演方式,是什么让让叔公崇敬它如神圣般的存在,但老人们却常说他心里有一束亮光,让他执迷不悔。
阔别多年的家乡,很多早已物是人非。只有老街中央那座村里人聚集看戏的舞台却依然未变,舞台上的叔公,虽然满脸的彩绘也无法掩饰住他已经条条沟壑般的皱纹,但行步做打间却丝毫不减当年的深厚底蕴。台下早已坐满了观众,却不再只是耄耋的老人,还有风华正茂的青年,生龙活虎的少年,甚是热闹。但听密锣紧鼓,表演开始:叔公挥舞木偶,口中不停转变着人物的角色,时而万马奔腾,时而雀喧鸠聚、时而狮咆虎吼、时而莺吟燕儛,声光舞动带我进入它们的世界,让人身临其境,曲本中所蕴含的神韵犹如那传世的飘香一般久久停留在空气中无法散去,感观的盛宴在最后一击锣鼓声中静寂下来,久久没有被打破,我呆若木鸡的仰望着叔公,不知何时他的背后散发出缕缕青烟,犹如从天而降的金光,我发自内心的敬佩他如此浑然一体的艺术造诣,也终于明白了他对于这门艺术的执念是来自于它魅力四射的光芒:整个过程中不同人物的神情,不同动物的声腔,都全靠叔公一人操作,唱念做打,角色转化,都只是瞬间变换,却栩栩如生,真是凡所应有,无所不有!那古老的表演犹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般在我心灵深处聚光发亮。
爸爸回味着告诉我:三年前他从家乡出发,走遍了温岭大大小小的村庄,从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后来三三两两的人观看,再到后来都有人追星一样跟着他走,而今甚至有了小徒弟,就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样,这束火光可是烧亮了,他终于做到了把这门小众的艺术发扬光大,后继有人的承诺了。你看台下的年轻人都在用手机做直播呢,还有那些少年也是各地过来学艺的,地方上更是申请了“非物质文化”希望建立体系化的传承机制,让这流传百世的演绎经久不衰。
台上的叔公抬头望向远处,眼里却充满了明亮的光芒:曾几何时年轻的叔公也一定和幼年时的我一样懵懵懂懂,不知道这门小众的艺术究竟生命几何,却依然还是走上了这条艰难的道路,他用尽半生去学习、去喜爱,去研究,去传承,有过渐行渐远的舞台,也有过寥寥无几的观众,更有过害怕终将失去的一天。他不甘,木偶戏那聚集了无数魅力的表演形式再也无法展现,他不愿,他挚爱半生的艺术会后继无人。从他誓言要把这束弱小的光芒传承下去那刻开始,经历了多少次起伏,就像凝聚的光源一般由弱变强,由暗变亮,而今天他终于带着身后这道光芒回到了故乡——光的发源地。
今夜这个古老的舞台因为你们,因为叔公,因为木偶戏,它又绽放出新的亮光:它经历了无数历史过往,变换的是时代,不变的是每一位传承者用心的挚爱,是他们的呵护和传递,才让这份炎黄子孙的瑰宝永远散发着魅力光亮,唯有一代代人接续这份对艺术的虔诚,不让它们变成消失的光芒,带给更多人以艺术的熏陶、美的享受、光的照耀,让它们成为民族的生命光束,成为中华精神的发光亮点,更成为国家凝聚的光源——这就是传承带给我们的永远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