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联想
				 影子的联想
南京外国语学校高一3班 刘睿琦

我读不懂姑姑的影子。
    母亲的影子矮小却自信，是她强人的气质；父亲的影子稳重中带些压迫感，是他身为老师多年来的底蕴。我的影子也好懂，有些不灵巧，永远不服帖的发丝总是毛毛糙糙的，像我马虎的性格，又掩饰不了俏皮。我看同学的影子、老师的影子、校园和小区工作人员的影子……他们那么好懂，像城市中日复一日的车马喧嚣，像梦幻的白雪地上黑漆漆的石头，无所遁形。可我读不懂姑姑的影子，也读不懂她这个人。
姑姑是个中年女人，住在乡下，我几年都见不到一次。可犹记得暑假时奶奶家的床铺不够用，她主动提出让我到她家住宿之时，她的影子紧紧地贴缝在她的脚跟上的样子。她是在笑着的，扯动着双颊弯起让人顺心的弧度，双手自然下垂，指尖处又不自觉地收束了几分，整个人怎么看怎么舒心，却怎么看怎么让我觉得陌生。我试着读她的影子，低下头，带着城市女孩子的审慎与探究，皱起了眉。
接着几天我和她聊天聊地，试图挑起些话题。她坐在沙发上削苹果，听着我的声音在学校生活、社会新闻、商品购物间来回晃荡，神态和善而谨慎，挂着蛛丝的屋顶上，廉价的白炽灯射出的光如同一把无形的剪刀，不着痕迹地修剪了她映在白墙上的影子，使其没有因为沙发的松软柔和下来，仍紧紧地贴着她，不愿漏出些什么似的，让我觉得身前并没有什么听众，只是一棵人一样的树、一座影子一样的山。我疑心她是否就是这样无趣，而不是我读不懂她。
第五天，我的观察有了奇迹般的进展。傍晚，一位素未谋面的妇人敲开院门，邀姑姑晚上出去“走圈”，“顺便，让你家侄女见识见识！”我心下正不屑，却见姑姑的影子晃了一下，眼中唰的亮起了一簇火光。我恍惚了一下，看到那束光似乎给永远沉寂的影子镶上了一道明边，让它如火焰般摇曳、跳跃起来。可再仔细看时，却什么也没有，影子只是静静地铺在那里，默然无语。她慢慢地、自信地点了点头。
夜风吹起了我的裙摆，我再次抱怨自己没有穿长裤就下到田野里，出乎意料的，姑姑没有出言讲些安慰的话，我抬头，只看到她走在前面，宽实的肩膀投影到手电筒煞白的光晕下，冷淡的光随着她飞快的步伐不稳地晃动着，点点星芒聚合又被黑影吞噬，影子像被渐渐煮沸了似的，飞舞起来。过了一片田，又过了一条水泥路，又是一片田。月光幽幽地描摹着我们的轮廓，这次她走得慢下来，因为我们到了一片空地。
我加快几步追赶上她，猝不及防撞进她波动的眸子，那是一种我熟悉又陌生的眼神，带着骄傲的几分期待，又有几分炫耀在里面，像极了我向她侃侃而谈各种话题时的模样，但那眼神又少了我的娇纵与功利，多了真挚与诚恳，仿佛是孩子单纯地希望你也能喜欢她喜欢的东西。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拉着我走到空地中央，远处一片漆黑，可近处根本不用手电筒，银白色的月光簌簌地洒在我们身上，恋恋不舍地摩挲着地上的影子，发出风吹过草地田间的沙沙声。
她问，好看吗？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是这静谧的田野，还是皎洁的月色，抑或是她沐浴在乡村月光之下的、显得异常清灵的影子？但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好看。
她笑了，影子也放松下来，随着她的踱步变幻，时而缩短，时而拉长，像是在舞蹈。她又拉着我说了许多乡村风情，我却没听进去。不知是月色不够通透还是什么，我发现姑姑的影子和她的身形不再那么紧贴，而是飘飘的、快乐的、开朗的、畅快的，敞开了胸怀，不再对我拘束和防备，仿佛有了别样的底气。
是因为什么？我猜测。因为这句“好看”是对她的承认吗？因为这次出行给我看到了美景吗？还是因为她身为一个乡村的女人，终于有了她认为的、可以拿得出手与我满口都市风情相比对抗衡的底牌呢？月光依旧如水，我怔忪地凝望着与好友聊天的姑姑，她的影子还是那个大小，那个模样，我却觉得，在她的影子里，我读到了都市中再多影子都无法拥有的平凡与不凡。
我似乎读懂了姑姑的影子，但我觉得，我永远也无法拥有那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