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邂逅
今夜的星很多
但他似乎不曾留恋迢迢星河,只是偶尔放慢脚步,抬起头,清亮的目光停在一颗星上,一颗在众星的比衬下并不起眼甚至有些黯淡的星上。只在他每次注视它时闪烁几下,似是对他如水目光的回应。他早已将它认定为自己的星了。
这已经是他决定去摘星的许多天之后了。
那夜没有风,月光如水。轻轻抚摸着一片纤弱的野草,几滴露珠就把它们压弯了腰。兀然一只手掌按下,露珠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紧接着被他跌落的衣打落,滴到他的手背上,绽开一片清凉。他通红着眼——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儿。他抬起头,如墨般黑沉的夜空更衬着月的明亮,他梗了梗脖子,爬起身对着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有些凉了。”他也有些厌了,一片云悄然遮了月,月瞬然朦胧了些许,像是换了种方法向众人展示她的曼妙。倏地,他的目光停在了一颗星上,闪烁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逝去,可那是他视野里的夜空中唯一的一颗星。他眼中的颓然退散,取而代之的是那颗星的模样。“我要摘到它。”他想。
于是他赤手空拳,奋不顾身就上路了。而现在,即便是黑夜,他的脸色却更加光彩照人。“要到更高的地方。”他暗暗琢磨。这个想法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每到一地高处,他又会看到新的更高处待他踏足。可他还未曾放弃过。只看见他的步伐拂过夜露,穿过晨雾,拨开无人踏足的荆棘,跨越无人问津的荒漠,脚印又深又实,被风雨又打又磨。
他累,他在一处山坡上放慢了步子。边走边伸出手想象着那颗星在他手中璨然的样子,他不自觉地咧开嘴笑了。一滴清凉的水珠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他没能抓住消逝的想象,眼前仍是萧秋瑟草的凄凉。更多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又转瞬即逝,让他无比清醒,更无比坚定。他在溅着雨泡的泥泞里挣扎着,攀爬着。
“一定,一定…”他昏去前在嘴里呢喃着。
人们发现他时,他呼吸微弱,生命低迷。恍惚间却似听见了人们的低语:“是去摘星的那个人吧,可真厉害”“他疯了吧”“他摘星做什么”…他动了动嘴唇,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他想到同一片天空下,同一个没有星的夜里,他与人们是一样的。他的意识逐渐清醒。人们终于打算把他抬下去了,可他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不下去。”他像是并未注意到人们眼中的惊异与困惑,但他的眼里充满了感恩与诚恳。
“真是疯子。”人们走了。雨淋过的泥土是黏的,附在人们脚上,被人们带走了,留下的坑却积起了水洼,兴许不久,那里还会开出美丽的花。他愣了愣。
他忽然不想为自己摘那颗星了——他想为人们和自己,摘下那颗星来。
朗朗夜空,他披着星河继续前行。他从未被繁星迷过眼,只一直望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带着爱恋而温柔的神情,眼里却又似有火把在燃烧。他的步伐走过了空间与时间,他的发丝附上了一层不化的白雪,双脚平过了山与海,口中还呢喃着:“一定,一定可以的。”
可是真的好久了啊!此刻大片的灰色的云从东边蔓延过来,沉重着的昏暗酝酿着一场风雨的到来。伴随着几片枯叶如夭折的秋蝶般飘落,暴雨浇下了,他重重跌落在地上。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火把似已然被熄灭。他想回头了。他忽然佝偻的身躯在发颤,连续试了好几次,才真正站起来——却是与刚刚的方向不同,他回头了。雨紧接着淅沥起来,渐渐又停了。夜已至,他的眼神融化在黑夜中的下山路里。“比上山路…好走吗?”他想。
可一些人影忽然走进他的视野,那些曾说他是疯子的人,正举着火把,踏着他的脚印,追随他而来。那些火把在他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点燃了他眼中原有的火把。他又转过头,夜很晴朗,不远的那座高峰上,星悬在上面,他又望了望自己,还有身后的人们。
“一定,一定可以的。”
后面人们追上来时,他已经死了。脸颊贴着星,面色柔和,双手环着星,站着,又倒下了。星掉到他身上,又被人们捡起来。他被人们葬在他最后一个脚印旁,又深又实,在最高的山峰上。
他为人们摘了星,为自己摘了星。他死了,他死在山上星旁;他也没死,他与星共存。那颗星让人们不再煎熬于没有星的漫漫长夜,人们总归还记得他,只是传几代,也就不清晰了,只有些晒暖的老人摇着椅子,偶尔提起:“他啊,长得挺高像个巨人,更是个疯子…”
可那些踏遍山野的脚印里最后开满了花朵,一簇簇一丛丛,点缀着他走过的路……
谨以此文,向各界开拓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