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邂逅
“通知下来了,你的援鄂申请批准了,你真的……”
“真的吗?太好了!终于批准了。”我欣喜的夺过主任手里的通知名单,急切地低头寻找那三个字,终于在倒数第二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有意回避主任的目光,可抬头还是看到了她忧虑满的脸色。
“你……” 主任欲言。
“嘘。” 我竖起右手食指,打断了主任的话。“主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湖北现在很危险,武汉更是虎口狼窝,去不得!我也知道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我爸妈费尽心思把我养这么大只求我一个平安。可是主任,你听到了吗?我的这颗心脏他现在还在跳动,我能感受到它每一次迸发出的血液,那是我生命的象征。你也知道我现在能活着都是因为那个人,当年她救下我后我便发誓:我一定会成为一名医生,就像她一样。我一定会再见到她,无论多久。”
“可你知道她在哪吗?她一定会去援鄂吗?当年她只是来交流学习……”
“主任!” 我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注视着她的眼睛,里面的担心和不安似乎要溢出来。良久,我偏过头,轻声说:“别担心,加固手术去年不是刚做了吗?我会平安回来的。”话音落了仿佛一世纪那么久,我听见她近乎哽咽的说:“援鄂队伍明天早上七点的飞机,别迟到了。”她还是妥协了,我知道她一定会妥协。就像小时候爸妈怕我蛀牙不许我吃糖,我总会偷偷的跑去央求她,她也总会无奈的笑一下然后牵着我的手去买。我紧紧的抱住她,假装她眼角一闪而过的亮光只是错觉。
第二天一早,主任来送我,登机前她对我说:“等你回来了,你妈说给你做你最爱的干煸豆腐。”我点点头,对她说:“回去告诉我爸妈,我去找我的光了!”舷窗外的庞然大物逐渐变成一个个黑点,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口,我的鼻子酸酸的。脚下怎么湿了呢?可飞机上不会下雨啊。我闭上双眼,为接下来的战斗养精蓄锐。
再睁眼时,湖北到了。下飞机时我看到许多身穿不同颜色衣服的人,面前是一只口罩,身后是一个背包,胸前熠熠生辉的五颗星星告诉彼此:尽管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甚至是不同的科室,但我们的方向一样,目标一致。
我之前从未来过武汉。在去医院的路上,好奇心驱使我向车窗外张望,想一览武汉的风景。只是这个季节樱花正含苞待放,静湖旁的柳树还未发芽抽枝,万物熟睡。似乎都在等一场春风,一场能把大地唤醒的春风。所幸,长江在暖阳下折射出无数细碎的闪光,我们在朝着太阳前进啊!兀然的,我又想起了她,不知这次是否可以找到她。她是我年少时学医的源头,是我不断追求的光芒。
车缓缓停下,“战斗”现场到了。疫情当下,简单的工作介绍后我便来到了病区。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简直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流血、哭泣、死亡、绝望,几乎会随时响起心率仪、止不住的向下掉的血氧饱和度。病毒就在防护服外,与我只隔一层薄薄的纤维。一次极小的失误都有可能把我推向万丈深渊,那些患者绝望依赖的眼神,太平间不断增加的数字,勒的我喘不过气来。口罩下的脸庞,早已伤痕累累,千万种压力如海啸般接连不断的重重向我袭来。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高强度的连轴转让我无暇再去想她。可她是支撑我走下去的源泉,是我黑暗时的灯塔,我渴望见到她就像快要冻僵的旅人渴望暖炉一样─满怀希望却又不敢奢望。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真正再见面时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彼时正值抗疫关键时期,全国各地的援鄂队伍陆续到达湖北,共对病毒。我所处的医院有一位最早一批感染新冠的患者,我们都叫他老张。老张一直积极配合治疗,医院再三考虑,决定给他拔管。如果拔管成功,那意味着新冠的治疗是有方向的。主治医生的手牵动着全院所有人的心,终于,气管被拔出,我用手不断拍打老张的背部,心里想:咳出来,咳出来!只要咳出来……突然,心率仪发出滴滴的警报声,“不好!血氧饱和度已经掉下正常了,心率也在降,老张有心梗!”我几乎忘了自己正在老张身边,正当我大脑完全空白时,一个镇定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快!手术室!”我反应过来,立刻把老张推往手术室。我心里一片冰凉,下意识的想寻找一个依靠,我抬眼与刚才对我说话的人目光相撞,只一眼,我便认出了她─我的救命恩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叫她,手术室的门已经关上。
刺眼的红色终于消失。她走出手术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时间静默了一会儿,她说:“手术失败,抢救无效。”这句话仿佛一声巨雷炸在当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我甚至忘了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那儿的,也忘了要去见她。眼前一遍遍的浮现老张在插管前对我竖起的大拇指。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深刻的感受到束手无策,天命弄人。简直刻骨铭心。
随后的日子里,像是齿轮被装进了机器,我又陷入了无限的循环中,日复一日的埋头苦干让我从未留意窗外的变化。只是突然有一天,同事对我:“说我们快要回去了,我们马上就胜利了!”我才恍然察觉,原来樱花已经开了,入目尽是生机。“对了,老张的葬礼在我们走的前一天,一起去吧。”我怔了一下,点点头,看向他,彼此的眼神只有我们才懂。葬礼那天,当时手术室外的所有人都到了,她也到了。我见到了老张的女儿,刚刚成年,那么坚强的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我为她深深地感到心疼,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上天却待他如此不公。葬礼结束后,我和她终于正式见面。没有我想象中的喜极而泣,我看到她鬓边已隐隐生出白发,身影与十几年前的重合,无数种情绪像蛛丝般紧紧地缠绕住我的心脏。我好像有无数要话对她说,可到头来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您看,我追到我的光了。”
我听到她答:“你本来也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