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美?春芽嫩柳婴孩闹,夏花蝉鸣少年笑,秋叶落雪白发梢。时间的账本里,只有爱只存不取。
我踩着夏季的开端走进了外婆家。外婆家那方小院,是我儿时的乐园。小院的一切都有始有终,春夏百草权舆、葱蔚洇润,秋冬雨打残花落、朝荣夕灭,植物按部就班遵循自然规律,默默汲取生命的力量。
我天性顽劣,总拽了满手的花瓣向天空撒去,看花瓣霎时铺匀了天,最终飘落到外婆发梢,听着外婆颇有无奈的叹息,指着发梢那点点白开怀大笑。外婆总是眉眼弯弯笑着看我,从不伸手去摘那花瓣,阳光穿过薄透的湛青色夜空,穿过枝桠破碎成光影落在小屋一格一格的玻璃窗上,洒在这个小老太太身上,那洋洋洒洒的花瓣,竟从未落下。
很久的以后,我踏着夏季的尾巴离开了外婆家,外婆站在门前,定定的看着我,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欲言又止,一言不发。关于那天,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蝉鸣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那天的蝉鸣好像格外聒噪,风过林梢,烈阳穿透枝桠炙烤,把所有光热尽数压在外婆身上,她像被阳光压垮了,如一株脱水的植物枯萎。我才发现原来外婆也已经是伛偻老人了,她鬓角冒出白发,那是摘不去的花瓣。
记忆是会骗人的吧,那天明明是夏,外婆身后小院里的花海铺天盖地绽放生命的余辉,可为什么,给我的感觉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色彩的浪起伏,包裹着外婆,在我的梦里冲撞。外婆的眼神常常出现,那怯怯询问的眼神,远时哀沉,近时壮烈,清晨将我唤醒,深宵把我摇醒,已经潜入了我的脉搏,与我的呼吸相通。她在等我回来。
我迎着她的思念回来,她的花落了。外婆病了,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我是谁,但她站在门前独语斜阑,还在张望着盼我回来,哪怕我眼含泪水站在她面前,她也看不见似的,嘴里喃喃念着:“我家小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又是盛夏,花海落尽,那个老人在门前痴痴望着,只是再也没听到过蝉鸣似当年聒噪,屋檐下的阴影里,浅白月光洇染她的眼眸,远山沉默无言,见证此刻。那个花团锦簇眼里含笑的老人,成了我心中珍藏着的非凡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