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陈夫笔下的日暮灯火,是余秋雨心中的半壁苍苔,故乡何处是?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心中的光亮便是吾乡。
我的家乡在南京,烟雨霏霏中,六朝恍然如梦。空中的细雨深深浅浅,飘着烟水气,散在云雾里。提到南京总会想起夫子庙、鸡鸣寺、秦淮河,想“傍秦淮左岸,与花长好,与月同圆”,但除此之外,南京人的生活不仅仅是饮酒酿月光,泛舟碧波上,更多的是藏在城南窄窄的巷子里,躲在如血管一般细密繁杂的老街中。
离出生的那条老街,只相隔一个区的距离,有一种隔世之感,仿佛两代人之间的对话。“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落日不见家” ,所以每当看到天边一角瑰丽热烈的火烧云时,总会不禁想起陪伴我度过童年时代的那条老街。那条街说长不长,路旁的摊铺大多都卖吃的,所以终年氤氲了雾气蒙蒙的香,老板会对路过的你极亲切地喝上一句:“要吃点啥不?”若是混熟了,一进店门,老板便照老样子给你上一份。早上天微明,星火和稀疏灯光早已把街照亮,早饭一碗搁了辣油的豆腐脑,一根还“呲啦呲啦”响的油条,暖乎乎,吃下肚中,一整天的好心情便由此开始了。
街上的人大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所以大可不必操心左邻右舍的品性,热闹地一起过。清晨,春风拂面,河边的柳树都抽枝了,寂了一个冬天的老街又活过来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老街就是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啊,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中午了,每个店中锅碗瓢盆叮当作响,食客们陆续到来,要一碗鸭血粉丝汤,一屉小笼包,老板端碗上桌时总少不了一句:“诶要辣油啊?”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墙上光影斑驳,晶莹的粉丝配着熬透的鸭汤,鲜得舌头都酥了,这时再轻轻夹起汤包,放醋里浸一浸,提起咬一口,一气把汤喝干,感觉无比的满足,不禁想起纵有“佳人舞点金钗溜”的李煜可曾尝过这等美味?
时光如流水般逝去,不知不觉我已离开老街许久,但梦中的人人事事总真实得仿佛自己未曾离开一般。我便下定决心抽空回家一趟。
古人云“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怕是乡音未改鬓毛衰了,诚如斯言。离老街愈近,心头便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如水的回忆向我涌来,但非怀人,非思乡,只是觉得纵使岁月流逝,老街仍然在这里等待游子的归来。无论何时向地,回头时,他总是静静地待着。想起他并不需要宏大的铺垫,而只是某一个午后,某一缕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时,恍然想起遥远的那天,遥远的那条藏在回忆深处的老街。
近了,近了!远远的,我看见黛青色的屋檐。秋日的天空是灰蓝的,并不明丽,映的老街带了几分萧瑟。我一步步地在街上走着,便到了往日常去的那家豆腐脑店门前,却只见大门紧锁,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后退几步,望望招牌。“回来啦?都长这么大个儿喽!”旁边糖果店的老板娘笑嘻嘻地冲我打招呼,“是啊。”我回以微笑,“夏老板今天有事吗?”她脸上掠过一丝悲哀,“不少日子没开了,上个月老夏脑梗突然犯了,被送去医院了。”停顿半晌,又叹了几声,“命运无常啊!五十出头,日子还长呢。”我杵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来,入口即化的辣油豆腐脑曾是我儿时百吃不厌的味道,没想到如今却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一句稚嫩的“哇啊”猛然把我拉回现实,老板娘怀中抱着一个白净的小孩子。“又添孙子啦?”我笑。“是诶,带娃儿真累。”她一边拍打着孩子的背,一边抱怨。不用想也知道,纵使累,心中也舒畅得很。
老街上的生老病死仿佛是家常事。风又飘教,雨又萧萧,街上的人们淡然平和地过好每一天的生活。他们把家安在这儿,也将自己的心安在这心,回到这儿,便回归了心中的一片绿野。
我们风一程,雪一程,不仅是为了归故乡,更是为了给心找一处可以安放的位置。在这里,我们能不念过去,不畏将来,能安心走自己的路。千百年前苏轼曾问那女子岭南应不好?女子却只是微笑,答曰:“此心安处是吾乡。”
临走的那个夜,回首望向老街,才发现:原来老街的灯,一直是亮着的啊。它是心中永远的光亮,照亮了前进的路,也照亮了归乡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