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时间的长廊里追寻,转过头竟全是与你的邂逅。
手术室里的灯光刺眼至极,药味氤氲,着实刺鼻。医生抱出我,我哭着转过头去,你只一笑,没了力气。“然后啊,然后我们就分开了啊,我被送去你外公外婆那儿了,你还留在那里。”
你继续说着。我从现在的时间长廊里转过头回到过去。第一次的不期而遇,邂逅在医院里。
后来啊,我在你给我买的软垫上爬来爬去,你鼓励着我双脚站立。你在我背后扶着我肩,嘴巴微张,呼吸也轻屏,企盼的眼神里稍带犀利。你带着我缓缓前挪,几步过去,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你渐渐松手,几乎是那一刹那,我便摔了下去,正欲哭泣,你大声道:“嘿,转过头!我在这里!”春风和煦,微捎寒意;飞鸟掠过水面泛起涟漪,却无伤大体,反增春息。我转头向你,稚笑不停。嘿,转过头!我在追寻,而你一直都在这里等我与你邂逅。
然后啊,我在小学时期愈发调皮。犯错后怕被你打而仓皇离家出走。初春的风总是携几缕寒意直逼你心。一开始我漫无目的,后来走累了,索性坐在公园的长椅,向四周看去:几片枯叶在几欲秃光的树上摇曳不定,来往的路人都是结伴而行;不知是乌鸦还是什么鸟在哀鸣,迁徙的候鸟皆是结队成群。远处的饭菜的香晕开来,我拖着空空如也的肚子贪婪吸吮,似乎早已饱餐一顿。我裹紧衣服,缩紧脖子,收紧双腿,蜷在椅边。入夜更见凉,月明稍见光。饿得几欲晕厥,我才想起家的温暖,才想起家里的你一定在等我,在不安,在急促,在想她的孩子还没回家,在独自分解满心的记挂。我想着,悔过而叹,冷风刮入干喉,我不止咳嗽。恍惚间,我似乎听见有人叫我,我缓抬头,左右张望。“嘿,转过头,我在这里!”我猛一转头。月色冷清却不加寒意,靡靡灯光也会斑驳树影。我扑向你怀里,毫不犹豫,泪水氤氲,我们都很默契,只字未提,无声胜有声兮。嘿,转过头,我在追寻,而你一直都在这里等我与你邂逅。
长大后,我正在愁苦高中志愿填报哪里,你站在我身后和我一起看着志愿表,表上显示着市里最好的高中,但“确认”键我却迟迟不肯按下去。我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身后的你是什么表情。在我认为尴尬的十几秒过去后,你说:“不想去就换一间呗,认真学哪都一样。”我滞了一下。你拍我肩:“跟你说话呢,嘿,转过头!”我转过头,怔住。你莞尔,我亦是笑了。嘿,转过头,我在追寻,而你一直都在这里等我与你邂逅。
高中后的某节班会课上,我看了一个记录着一个人从0岁到100岁的声音、样貌的视频。多么长的一生终于几十秒总结。当你的年龄出现,我才发觉,以前的你,你的年轻,已然殆尽。我试着用一个词概括你的一生,但我仍犹豫:我能用什么词呢?你为了照顾我,工作全然辞去;不惜背着尚未能行走的我于烈日步行五六公里,只为给我接针一剂 ;在我离家出走时苦心把我找寻。我要用什么词呢?用你在医院守着生病的我三天不睡的尽心尽力抑或我差点被车撞到你不顾一切推开我的惜我胜命?不觉间泪已潸然,润浸衣襟。无需一词,一字便可概括你的一生——“我”。
放学时,我看见你在路灯下等我。我正想叫你,却看见你好多次让我帮你拔掉的白发愈发的密,即便是在远处也看得如此清晰。“嘿,转过头!老妈。”你转向我,走来,却不料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我飞奔过去扶你,原来你的脸上也有斑了啊,你的目光也再无犀利了啊,原来那么高的你,现在竟也差我好几分米。你用你的一生换来了我,不论我成败,不论我亡兴。可我是你的骄傲吗?我让你那么费心,即便写下此篇,也未曾出现过一个敬称“您”。我抿嘴,泪又一次喷薄。我一直是你的骄傲,我坚定。从出生以来,我一直都在追随着您的脚步,那么这一次以及今后的每一次,您是否也能转过头,我也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您与我邂逅!
我继续追寻着,从现在的时间长廊又一次转头直至未来——
手术室里的灯光仍然刺眼不停,药味氤氲,刺的却是我心。医生什么也没抱出来,我哭着转过头去,你只一笑,没了力气。“然后啊,然后我们就分开了啊,她被送去我外公外婆那儿了,我还留在这里。”
我继续追寻着,我从未来的时间长廊转过头去,仿佛过去、此刻、未来,我都会和你在某时某地,不期而遇。
我在时间的长廊里追寻,并非所有的追寻都以失败告终。你我同时回头,说不上邂逅,因为我们知道,彼此的光就在那里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