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钟情于行走在月球的影子里。
疲惫的学习时光结束后,我按部就班回到家,便迫不及待地提起相机出门。月亮仿若又攀高了些许,大地则偷偷镀上了一抹黑面。我将脚步隐设在斑斑树影中,漫游于山后的树林里。
摄影是一种享受,在黑夜摄影却是我奇异的癖好。我平举大臂,伸出拇指与食指,交叉成长方形景框,默默欣赏着矮草与杂木在指间奔跑;聆听繁叶低吟,深风飒啸。唯有此时,在这片摒除喧嚣与耀光的小天地,我有权将自己归咎于浮动摇曳的树影,有权不揪心于社交的陈令与聊赖,有权感受着肩侧相机的沉重自如行止。我习惯去坐在公园的石阶上,等待寂静挟来次曲风之回旋舞,等待鹅卵石地上游动的墨鱼和黑藻,等待倏忽间隐没了月球的云之背界。介时,我将端起相机欣喜且端庄地取下重影交织的墨图,而那叶那云那鱼也心会神领地乖巧地留在我的取景框内,却无怨言地允许我拍下其黯淡之面。
但我终究不是月影的宠儿。
生活的大部分时候还是嵌在日光之下的。我也曾在金色的夕阳下和淡黄的晨曦中按下快门键,却不再将它翻看。尽管画面中的诚然包阴含影,可正如他们睹见黎明只会呼吸新日的临近而不舍留黑幕的凋落,他们注目夕阳只会感叹彩霞昙花一现的珍稀而不期待月影的初来,他们仰望正午只会折服太阳的炽热刺目而不忆思背面月落的清冷。我常与月影有同病相怜之感,追在耀眼的姐姐身后,我恰是缕紧追不舍渴求关注却被视作依附她光芒之下的可怜可弃的孤影。因而我徘徊游离于影之左右,妄想得到慰藉,实质是怯懦于光又恐惧于绝对之黑的卑劣逃避。
当我真正折服于影的伟力中。
我愿意在闲暇之余参观摄影展提升技术,只是常见,不是明鲜、绚丽的光之独舞,便是江江夜景中的渔家灯火;不是灿烂阳光下的小桥流水便是莽莽深空里的车水马龙。其中的阴影几乎全部被定义为高光的铺垫与衬托,那天下午我原以为会如往常一般,准备悻悻而返。但一步一踱到展览的回廊尽头,在倒数第3张图旁,却不由地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张宁静素雅的粘片。也许是某个晴朗的白日,旅人穿梭于鳞次栉比的高楼间细寻灵感,或是走累了,欲在一栋大厦的背阳面稍作小憩,然却忽觉眼前一隐藏的青瓦白墙,疏落篱园。高楼的阴影完全照住了这面墙,严密地不透出一星点光斑,没有光影交织下的白墙尽现笨拙单调。望其背后沧海的天空,倘若这墙凭一己之力锁住了阳光,将那肆意的放射丝线,那迷惑人心的丁达尔效应,全然吸纳入阴影之中,只剩恬静与惬意。这影不是我固有印象中的深黑,仅是淡淡的一薄黑纱,依然盖过了那呼之欲出的光。我霎时觉得内心重拾而满足,只正视着展馆之外的夕阳,却有了足够的力气去面对它,因为我当如那面白墙的影,能让别人将目光聚焦在我身后。
那夜,一如往常,我再次踏上寻夜黑的征途,那夜,又不同寻常,我学着踩在圈圈路灯下前行,走在光影变化的鹅卵地上,感受影靠在我身上的力量。
我正虔诚地与月影背靠背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