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联想
光穿不透的地方,就会有影子。
“影子”有时很近。我们常常用“如影随形”描述那些“形影不离”的人;听到谣言,我们惯会撇撇嘴,说那是“捕风捉影”;学习上遇到挫折,我们回到家里“顾影自怜”……许许多多成语都有“影”字,我们不假思索,便能脱口而出,信手拈来。
“影子”有时又很远。我们很少低下头,真正仔细地审视自己的影子。我们知道影子是我们的孪生子,自我们出生便与我们相伴,它没有面目,高矮不定,但我们知道它是我们最忠实的伴侣,从不会离开我们。我们对它司空见惯,以至视而不见。
相比自己的影子,我竟更熟悉文学作品里的影子。古诗里的“影”多极了。李白有家喻户晓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苏轼有脍炙人口的“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北宋有一位词人张先,人称“张三影”,因他平生得意的三句词皆有“影”字——“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一个“影”,既可以写人,也可以写物;既可写孤独,也可写欢聚。古诗中,抓不住的影子承载了多少抓不住的渺渺诗情。
“影”作为意象不仅存在于古诗,现代诗歌亦然。教语文的吴老师曾给我们分享她所喜欢的一首现代小诗,含蓄隽永,令人印象深刻:“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虚无缥缈的影子在诗人笔下竟成了实体,还能腌起来储藏到老再吃,着实令我大开眼界——原来即使只是写一个影子,也可以写得神奇而令人难忘。
除了那些寄托情感的缥缈的“影”,还有一些影子,在作家笔下活了过来,有血有肉。其中一个活生生的“影子”是晴雯。初中的时候读《红楼梦》,老师问我,知不知道书里最像黛玉的是谁?我想不出来。老师说我读书不仔细,脂砚斋都说了,“晴为黛影”呀!可是我竟不理解。晴雯也是一个活生生有脾气有性格的人呀!怎么可以把她说成一个影子呢?于是我更仔细地阅读《红楼梦》,想为晴雯翻案:晴雯就是晴雯,独一无二的晴雯,不是谁的影子。
另一些作家笔下的影子成了“虚伪”或“真实”的代名词。我高一的时候曾读过安徒生的《影子》。故事梗概是一个北国学者到南国去,想窥探对面房子里的光景,便开玩笑地派影子过去打探,未料影子果真离他而去。数年后影子来访,它已变成一个巧舌如簧的“人”。影子学会了包装自己,依靠伪装赢得人们的歆羡;而坚守真诚的学者却没有得到认可,人们反而把他看作影子!故事的结尾,学者被影子处决,影子成为了世俗的赢家。
不同的人对这个故事有不同的看法,但影子是“反派”却毋庸置疑。它从里到外都黑黢黢的,实在不招人喜爱。与安徒生相反,鲁迅先生曾给一个影子以生命,视其为真实。那影子来与“我”告别,诉说自己“不愿彷徨于明暗之间,不如在黑暗里沉没”“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剖白它宁愿消融于黑暗,也不愿“骑墙”的心迹。这个影是真实的,却又是绝望的。
影子到底应算真实还是虚伪?关于这点,哲学里也有影子的“身影”。柏拉图《理想国》提到一个洞穴里的影子。洞穴里的囚犯只能对壁坐着,他们身后是火把,眼前是真实世界在岩壁上投下的影子。他们大多宁愿相信此前熟悉的影子便是真实。但如果有人走出洞穴见到太阳,他才会真正理解,火把造出的影子不过是对太阳普照世界的拙劣模仿。
由火把和太阳,我还想到日食。现在就连小学生也能理解,日食只是月亮背对太阳时给地球投下的巨大影子。而弄清楚到这一点,人类花了几千年。在宇宙巨大的尺度面前,认识和承认与传统认知相悖的事物,需要科学的验证和破除迷信的勇气。毕竟,破除眼前的障影容易,破除心中的障影却很难。
千百年来,影子早已被化为意象,纵横于文学、哲学等领域,但不要忘了影子最本来的身份。它,是我们沉默的朋友。俗话说“身正不怕影斜”,每次对镜观看自己的映影,都要时刻保持警醒,我们青年人不能只想永葆外貌的美丽,却忽略了心灵的成长,要让镜中的影子时常映射出真实的自己。
万物皆有裂痕,哪怕是影子,也留给光照进来的地方。我想,一个人也不必祛除所有黑暗——留一块地方给自己和自己的影子吧!时不时看一看,自己是不是“身正”,影子有没有变“斜”。
与影子彼此观照,时时记住:影子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