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总是在追寻一片足够纯净的天空。
笔尖刚触及试卷,清晨的微光便染上了黑白单调的卷纸,反出一种鹅黄色仿佛皱鸭绒毛的暖色。停笔放下,打开小窗,一阵夹杂着江水淡淡涩苦并卷挟着青草抽枝时刺辣腥味的凉风袭来,在干燥的脸颊流下一帘淡淡的水汽。昨日母亲精心修剪过的兰草满身朝露,黄绿叶片上粒粒水滴似珍珠般晶莹剔透,光芒透过时,化作了更细更嫩的光子,泛出点点金斑。
顺着并不刺眼的光线向上望去,一束束光芒全部在一个大圆轮处停止流动。这盘圆轮也不说话,就默默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是真说它一动不动吧,过一会儿它却向上挪了一点儿。不单挪了地儿,而且还挪了色儿呢。橙红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赤黄色。轮廓也由清晰逐渐变得隐约模糊,大有和周围蓝天融为一体的趋势。
蓝天!
想到这里,我披上外套,出了门,流下了那个充满了鹅黄色鸭绒的房间。
我强忍心中的好奇与期待,一口气走到一片空阔的草地才抬头仰望蓝天。不得不承认,蓝天让我失望了,因为它实在不能算纯净。一是天不够蓝,大概是空气质量且早晨起雾的原因;再者是白云太多。云多没什么,但排布过于混乱,这一片天无云,另一片却又厚厚一叠,犹如农场上正在被剪毛的羊。一阵叹息,我转身前往地铁站。
近期博物馆正在展出西方近现代美术作品,还听说特展馆有些名家之作,只是不是原迹罢了。
我在梵高的《星空》前立足。70%的画面被宏大的深蓝色天空占据。但是画面中的星空以螺旋蓝白条纹呈现,混有模糊抽象的淡黄色的星和月。一幅混沌繁杂的天空图景。无丝毫纯净而言。
相邻的另一幅画同样吸引我的注意----莫奈的《日出印象》,虽然江面与天空连为一体无法分辨,但不论是二者中任一皆不够纯净。灰不灰,褐不褐的色彩给人一种不干净的心理感受。而画面中码头上隐隐的几粒向天空冲出浓烟的大烟塔和大型起重机吊臂无疑加深了这一感受。
随后几个小时的欣赏与追寻,我不仅未找到我想看到的纯净天空,还失望地得出一个结论:“纯净的天空”这一意象通过美术作品是根本无法表现的。唯一的方法便是大面积留白,而这种表现天空纯净的绘画技巧又是多么荒谬可笑!
唉!万般无奈下,我走出了博物馆。
天色已晚,披霞带彩的黄昏牵走了光芒万丈的太阳,在剩下的白云上渲染了介于橙黄和蓝紫中间的梦幻色泽。若真要形容,便像化学实验中那7:3的硫酸铜和氢氧化钠所混匀而成的波尔多液的颜色。
其实我没想把观察晚霞也纳入计划中,但当我看到它时,我着实内心一颤:这确实算得上是现在为止我所看到的最纯洁的晚霞,而这晚霞所覆盖的梦幻天空,也算得上今天我所看到的最纯洁的天空。没有多余的修饰,一抹梦幻之色,天边映着渺茫的太阳影子,淡的可以忽略不计。
我猛得一惊: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一片湛蓝万里无云式的天空。换句话说,这并不是我追寻的,而是我邂逅的。
我之所以追寻一片足够纯净的天空,是因为我感到纷乱复杂的变故渐渐将废弃的杂物无拘无束地堆在我心中。从小那一片纯净的天空,是解除这一切的药水。而这药水也并未让我的失望。虽未追寻到我想要的湛蓝的药水,但邂逅到我的梦幻色药水一样纯净,一样治愈。
傍晚匆匆而过,没收了那一瓶梦幻之色。
早晨光景那样迷人,却不许一片纯净的天空出现;那些艺术价值极高的美术作品,却不能表现出天空的纯净-----我与大自然邂逅的那个黄昏里,大自然施予了我多么珍贵的告别礼物啊!
从此,不论天空如何变化,晴天、雨天、阴天、多云天、雪天,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掏出那个因追寻和邂逅而得到的梦幻色天空药水,洒向天空。人们不知,透过我的视网膜,会看到一个因药水而变得纯净得多的梦幻天空。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