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谢谢您了……”我由衷地感谢到眼前这个身型高大的男子,劫后余生让我身子都轻了起来,木屋外的猛烈的暴风雪也与此刻的我无关,不久前差点被暴风雪掩盖的我正是被此人所救,对这人的感谢已经达到顶峰。我小口小口喝着温热香醇的热可可,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不禁想要看清救了我性命的大好人究竟是谁,于是我擦亮眼睛,开始不明显地观察起被柔光包围的男人。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唯一的光亮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凭借着昏暗的光亮,我仔细打量着那人柔和的脸庞,可越看,就越是觉得眼熟,好像这张脸我在此前就已经见过了无数次,于是我便开始了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以往跟这个人打过交道。
“啊!你是不是那个,双胞胎说唱组合“安远”里的哥哥程远!”我猛地大声问到,然后不可抑制地问出一连串问题:“为什么你会在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这突如其来的激动疑问貌似把男人吓到了,他的身子抖动了一下,随后愣了愣,然后带着满是惊讶的目光回望我:“我只是来这里旅游的,找了这间屋子的主人借住几天罢了,不过我都退出圈子这么久了,你竟然还记得我?”
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肯定,追星追到正主面前的待遇可不是谁都能遇到,激动和不可置信一下子充斥我的全身,好像被暴雪侵蚀的身子也瞬间痊愈:“竟然真的是你,哇……我以前,以前很喜欢你,歌单里全部都是你们兄弟倆人的歌!啊抱歉……”我猛然止住了嘴,恨不得把刚才那个乱说话的我打一顿,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提兄弟倆,毕竟“安远”组合里代表“安”的弟弟程安,已经去世了啊。
但是他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无奈地笑到:“谢谢你的喜欢,我们很荣幸。”
我的脑子里不禁回想起几年前那一夜间在电视台和各大媒体里刷爆的新闻,接二连三的噩耗不仅是在攻击粉丝的精神支柱,也是在击溃他们兄弟倆人的全部,“安远”组合顿时土崩瓦解,以后再也不会出现程安和程远的新合照了。我难忍鼻子的酸涩,几年前的青春在眼前飞速运转,而在我青春的耳机里占了一大半的歌好像再次环绕在耳际。
像是看出了我的难过,程远拍了拍我的肩膀,厚实的重量顿时让我的悲伤消去不少,只听他用那熟悉的柔和嗓音轻声说道:“没事的,他一直在我身边。”
我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虽然知道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对未知的好奇:“可是……程安不是已经?”
他摇摇头,然后轻抚自己的胸口,心脏鼓动带来的起伏在柔软的手心是那么明显,温暖和生生不息也从其中流露:“程安在这里,在我的胸口里,”说罢,他又稍微偏过身,指着在墙壁上倒映的影子,“他还在我的影子里,已经陪着我走过了许多我们曾经约定过要一同前往的地方和想要看的风景。”
紧接着,他便开始为百变无聊的我讲起了故事,语气平淡得像是睡前美好的童话,可内容确实那么充满绝望和触手可及的光亮。
我对这兄弟倆的了解仅限于那两个新闻,一个是程远突然在演出时倒地不起,四肢抽搐,在送入医院后便没了消息,就算有狗仔悄无声息地前去偷拍,妄想发现一些火爆的信息,最后也是无疾而终。如果说这个新闻是给粉丝们的一记重锤,那另一个新闻就是一把尖锐的刀,一个偏激的黑粉竟然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和无辜的路人们,就直接在大白天开车撞向出门散步的兄弟倆,导致弟弟程安不治身亡,之后除了程远宣布解除合约,开始做个自由职业者之后,便没有了其他消息,对于两兄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得知,而现在,我终于可以一探究竟了。
“故事的开头嘛,跟大多数的狗血故事一样,我命不久矣,突然查出了心脏病……”程远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我哥他到底是怎么了,很严重吗?”程安焦急地抓着站起身,心情几乎是坠落至最低点,没想到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竟然发生在了他们身上,光是听医生那沉重的语气就可以知道,程远的身体状况大抵是十分之差劲。“嗯,经检查后发现,你哥有限制性心肌病,”医生顿了顿,随后低下头:“已经是晚期了,没办法根治,只能延长寿命,并且会很痛苦,能维持的时间也不长。”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一般深深刺入程远的脑中,虽说早就猜到自己的身体大概不太健康,但没想到竟然是命不久矣,抱着的那一丝希望立刻被绝望所取代,被层层阴霾笼罩。“怎,怎么会?”程安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怎么会这么突然?一下子就晚期?我哥他还那么年轻!他……”脑中的理智被鲁莽吞噬,突如其来的噩耗将他击得溃不成军,自然是不愿相信这个不美好的结局。可最应该崩溃的程远却及时拉住了程安的手,带着无奈和心酸地摇起头来,用动作制止就快要失去理智的程安。
医生略带谴责地看着这两兄弟:“这一点都不突然,明明有很多症状可以让你们及时发现的,例如胸闷气短,呼吸困难,还有腹胀恶心,你们应该是生活在一起的吧,弟弟为什么没有发现哥哥的异常?就算弟弟对哥哥的状况不上心,那你本人怎么就没有发现身体的不对劲呢?”
程安哽住了,愧疚和羞愧迫使他低下头来,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医生说得没错,确实有很大的一部分责任在他身上,程远一直是个对自己身体蛮不在乎的人,就算感冒发烧了也懒得去医院,甚至连药都不吃,就直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直至把病痛的日子睡过去,才变得稍微精神一些。知道这些的自己本该对程远更加上心才对,可自己却连这么明显的变化都没能看出来。
“对不……”程安下意识地想要道歉,却猛然发现对不起这三个字只能带出无尽的悲凉和自己的无知自满,并不能改变已经定下来的人生轨迹。
“起因大概就是这样。”程远往壁炉里添了一些柴火,让逐渐减小的火势再度猛烈起来,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让我对故事的后续更加好奇,被吊胃口的难耐也将我包围,好在程远没有像那些电视节目一样喜欢在高潮将及的位置卖关子。“在那之后过了大概一个月,我的表面虽然和平时无异,但是心里肯定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难受,已经不是有些了,是很难受。”程远喝了口水润润干燥的嗓子,然后对我眨眨眼:“虽然程安也时常跟我说,这不是我的错,叫我不用在意,但我还是,在脑子里开始想些有的没的,觉得:啊,我肯定是个累赘吧,合同啊,演唱会啊,见面会啊,全部都泡汤啦!”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确实,在这种情况下压抑不住情绪是正常的事……”
“说起来还是很愧疚,明明他那时那么认真地照顾我……唉,在某天程安他跟我表示想要我快点好起来,希望以后也可以一起工作的时候,我就爆发了。”程远局促地摸了摸鼻子,看样子有些愧疚:“我,认为他是在嘲讽我,于是没忍住对他发了一通脾气。”
“怎么,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可怜很好笑,以后都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事了,你觉得我是你的拖油瓶是吗,我是不是妨碍到你继续火下去了啊?凭什么,明明是双胞胎,却只有我这么倒霉!我根本不喜欢和你一起组合,和你一起上台表演,要不是为了你!早知道我活不久了,当时就不应该答应你说要一起组合去做说唱歌手的邀请!”程远大声吼到,嗓门大到喉咙已经用刺痛传播它不满的讯息。
程安愣住了,大脑顿时当机,情绪也从一开始的憋屈难过变为悲愤交加,满心的好意被攻击,好几天都劳累到不行的身子和脆弱的情绪终究是集结了怨气,气在头上的程安完全没有细想程远的话,脑子里满是各种无法束缚的怒气,伤人的话语脱口而出,直接就跟程远呛了起来。
程安怒不可遏地倒吸一口气,被情绪所控制的人根本无法判断自己做的事是否正确,仗着自己的嗓门比较大,占据了上风,便张牙舞抓地叫骂到:“对啊,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啊,你知道你这一下搅黄了多少合同和签约吗,本来我们可以继续发扬光大的,谁知道你突然出了这种事,凭什么我要花费我宝贵的时间照顾你啊!”
听到这话的程远顿时被气得火冒三丈,只感觉浑身发冷,呼吸逐渐变得不顺畅,就算胸口再怎么剧烈起伏,也还是无法汲取到哪怕一丝空气,程远开始发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了,这跌宕起伏的情绪对于心脏变得无比脆弱的他来说简直就是要命的毒药,瞬间将程远击得溃不成军。
“你!你……”程远的脸颊开始浮现不自然的红,随后又迅速变得如纸一般惨白,下一秒直接重重晕倒在床,身体控制不住地抽搐,一旁的心率机上的心电图变得如同猛烈的海浪,又像是宁静的湖面,任谁看都知道这人的心脏处于十分危险的状态,再加上程远那痛苦的神色,程安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医生!医生!”程安恼怒的情绪一瞬间就被恐慌取代,对程远的不瞒也变为极度的担忧,他赶忙狂按床头的护士铃,控制不住地大声喊叫起来,整个走廊都能听到他震耳欲聋的呼喊。医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脸色在快速诊断症状后变得阴郁起来,随后开始冷静地指挥护士们将不省人事的程远推进手术室。
“当然,没有救活的话我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位置了。”程远轻松地说到,好像那悲惨的过去与他无关。
我突然发现了什么盲点,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原来,你是为了程安的梦想,才去和他一起组合,去做说唱歌手的吗?”
程远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将故事讲了下去:“等我醒来后,我就看到程安那小子趴在我的身上静静地掉眼泪,看起来可委屈了,见到我醒后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程远小口小口嘬着程安递过来的温水,口腔和喉咙被水湿润后终于是变得可以发出一些音节,他动了动嘴唇,已经冷静下来的他在心里斟酌起要怎么开口才能避免尴尬。“对不起……”程远试探性地开了口:“我不应该把火撒到你身上,明明你那么认真地照顾我,我却…….还有,我那时说的都是气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程安哪里还有气,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愧疚,听程远这么一说,脸上的盔甲便尽数崩塌,双手死死抓着程远冰凉的手,像是怕他下一秒就离开似的,眼泪断了线一般夺眶而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才是,我当时抽风,脑子混,你才不是拖油瓶!”
说着说着,程安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哥哥:“哥,你真的是为了迁就我,才答应和我一起组合出道的吗?”
程远愣了愣,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是把头扭到了别处,挪开和程安对视着的目光:“我要休息一下,先暂时不要打扰我了。”
“好,好……你先休息吧,做个好梦。”程安强忍着哽咽,说到。
程安逃似的冲入厕所,在关上门的一瞬间,表面仅存的坚强也如同蒲公英般散落,他脱力地靠在门板上,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般喘不过气。程安低低喘着气,但仅仅只是呼吸并不能缓和分毫,烦躁的感觉反而越积越多,就像是冰冷的海水没过小腿,大腿,腰腹,胸膛,脖子和脸,挣扎地伸出手,张开嘴无声地呼喊,咸腥的海水争先恐后冲进口腔,窒息感一阵一阵涌上喉头,直至被淹没。
仔细一想,程远真的从来没有表示过他对说唱有兴趣,甚至没有看到过他因为得到这方面的荣誉而发自内心地笑出声,只有在自己因为得到荣誉而满足时,程远才会摸摸自己的头,送出少见的微笑和夸赞。程安猛然发觉,程远就像他的影子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好像把自己的所有生命都贡献给他了,在小时候时将仅有的一根雪糕分自己一大半,在自己被欺负时毫不畏惧地出头,明明大不了自己多少,却还是在父母刚去世时用自己小小的身子将他拥入怀中,用微小的力量诉说安慰,明明也伤心地心脏抽痛,但在哭得稀里哗啦的弟弟面前,他还是没有留下哪怕一滴眼泪。
程远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从来没有过过他想过的生活,程安突然发觉到,而现在程远被病痛折磨 ,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没用透了……”程安抱着头,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凄惨的真相让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静静地看着已经低下头来的程远,貌似在掩饰着自己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某种液体:“关于程安的想法,都是我从经纪人嘴里问来的,那是他除了我之外最亲近的人,所以自然也将心中的一些想法分享给了他。真是的,没想到程安原来会这么想……嘴是造福人的器官,也是让人痛苦的一种器官啊,早知道会让他这么想,我当时说什么也会憋住我的这张嘴。”
“呃,其实我觉得,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也未必不是好事?”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到。
程远自嘲地笑了一声:“可能吧,你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心脏病晚期的我能活到现在吗?我现在就告诉你,”程远顿了顿,然后开口说道:“程安他,想把自己的心脏捐给我,但他也算是了解我,如果故意损坏自己健康的身子的话,我并不会开心,不管是捐,还是不捐,都不是最优解,于是他只能取中,那就是让我在剩下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开心。”
接下来的故事我大概能猜到大半了,绝对跟那场蓄意谋杀的车祸有关。看着我了然的目光,程远也没有多废话:“对,车祸改变了一切,由于程安当时将我推开,我才没有受太重的伤,但是等我睁开眼时,他已经倒在血泊里了。心脏接连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就算我没有被车撞到,情况也说不上好,是的,我又应激晕倒了,我那时真的,很厌恶我的弱小……”
滴,滴,医用器具的声音如同潜入海水的石子,在脑中的平面掀起涟漪,程安感觉自己像是踩在轻飘飘的云朵上,反应过来的身体开始向神经传递剧痛。我哥呢?程远呢?程安猛地回过神来,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甚至差点从手术台上坐起,可这短暂的力气没过多久便随着着虚弱的神志消散。
主刀医生看到程安的嘴唇动了动,便欣喜地低下头:“患者有意识了!这样的话救活的几率就大了很多,千万不要放弃任何一个患者,接下来只要……”
“不,医生……”程安动了动他满是伤痕的手拉住了医生的衣角,用着仅存的一口气恳求一般地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求求您,别救我,救救我哥吧,救救程远,我,我知道我,就算救活了,咳咳,之后也只能在床上度过,但我哥还有很远很远的路程要走,所以求您了,用什么方法都好,把我的心脏,给他吧……”
“这……”医生为难地看着程安视死如归的表情,又看了看逐渐变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最后抿了抿嘴:“好,我答应你。”
“好,故事讲完了,暴风雪已经停了哦。”程远站起身来走到门前,不知从何时起,暴风雪就已经停了下来,阳光明媚取代了寒冷,我愣着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呆楞地连连答应,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我的偶像。我总感觉我恍惚间看到了那张和程远一模一样,满怀笑意地脸在他身边出现,浅浅的话语像是温柔的暖风,一句接一句涌入耳朵,仿佛在说:“我可以不在你身边,但是我可以留在你心里,我们本就在一个地方出生,现在只不过是再度融为一体罢了,你要相信,我从未离开过。”
我走出屋外,沐浴在刺眼的阳光里,随后转过身去,对着程远和程安挥起手来,兴奋不已地说着再见,对啊,程安从未离开,程安在未来将会跟程远的影子一样,伴随着他一起走遍千山万水。
不管是遇见的人,还是经历的事,都终究有他存在的意义,而过去的,永远都不会再来一次,我猜之所以程远选择了大步向前,背着黑暗,面向阳光,张开双臂拥抱炽热的明天,都是因为在他背后永存的,名为程安的,他的影子在一直坚持不断地推动他的后背,一同继续在宛如苍茫大海的世界上潇洒而又肆意地活下去。
少年的嬉笑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调料,隐约能在噪杂的蝉鸣里听见清透的嗓音,就好像那两个小小的少年一起手牵手,跨过了地上肮脏的水沟:“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无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