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是个中国人。”“掘书人"深情地望着曾经的中华大地。
“掘书人”在这个宇宙联邦中是地位最低的职业之一,类似于“捡垃圾的”。在宇宙诞生272年后,所有文明都进入了意识体形态,即以能量体的形式存在于宇宙空间中。“掘书人”的价值在于帮助最高阶层的文明们重温他们当年的文化。
文化是“掘书人”挖掘与追寻的东西,他是文明的温床。
“掘书人”邂逅地球,完全是巧合。
当它以光速掠过太阳系外围时,它瞥到了一颗蓝得动人心魂的星球。根据一系列测算,它肯定这颗星球存在过文明。
它发现这个星球在其上的高等文明离开之后,仍保存了大量文化遗产和遗迹。于是它花了一段时间研究了各种不同的文字符号。这些符号中的一种唤起了它遥远的回忆。
那是它“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一个画面:浑浊的黄水从一个星球极高的大气上奔涌而下,震耳欲聋的是通过一种气体介质传来的水流的震动声。光溜溜的石块被水中的泥沙穿凿得凹凸错落,沙子又在静水处沉淀下来,像缓缓坠落的星尘。这个回忆是它当“掘书人”追寻的真正的东西,它要为自己“解梦”。
在银河系广博的文明的襁褓中,它见过流动的液体,但没有“梦”中的那么黄,那么汹涌澎湃;它也见过形式各异的岩石,但成就岩石的水却不见影踪。它很苦恼,光速限制不了他的速度,宇宙也不是它的边界,但一个小小的回忆却成了它追寻的珍宝。直到它来到“地球”。
那种符号被翻译为“汉字”。在其笔画的俯仰,高下的对比中,它好像看到了高峻的岩石堆成的山脉,在其顿挫或舒展的笔锋中,它好像看到了岩石与流水。“这是所有我见过的文字符号中与那个景象相似度最高的!”它激动时大地都在震颤。
它翻译的第一篇文化著作叫《北上》。故事并不难懂,讲了一条运河的传承与发展。于是它站在“扬州”曾经的码头上,望着早已干涸的河道发呆。没有人工的疏通与引流,这条曾经让一个意大利人流连忘返的黄金河道在它的眼里不过是虫子曾经爬过的泥坑。它无法想象曾经的热闹与繁华,书中说,这是运漕粮和皇帝南巡的河道,它无法理解。这和其它星球有什么区别呢,况且,这里的水就算有也不是浑黄的,离梦中之景差太远了。
它经过一条小河时,正在翻译一个名叫马致远的元朝人写的小令。“枯藤老树昏鸦”,这把生命这么高贵的东西写成凄凉、荒芜的东西了,不好。”它停下移动,流水声从空气中传递给它的“神经”,它嗅出了柔软与平和,就像诗中所云:“小桥流水人家。”当翻译完“古道西风瘦马”,它猛地一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传遍“全身”。“初时不觉惊异,但这么多名词堆叠,怎么像一个寒士在吟其悲苦呢?”落日的余晖为古道旁的草镀上金黄,它控制气体分子运动起来,于是西风刀削般掠过草茎,刚才路过的小河又变得如泣如诉了,水从桥下走,人在江湖漂。诗中那种恸绝千古的忧伤好像终于被它捕获,它真正有些明白中国文化。
宇宙太冷了,文化是那束暖阳。
“掘书人”翻译的最后一篇文章,是李白的《将进酒》。它没有想到,日思夜想了这么久的“梦”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和它邂逅。
前三个字,它就怔住了,“这么直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如果它能哭,那眼泪在那一刻“哗”就下来了。它梦中之景,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所有文字经过排列组合,成为这短短七个字的一句诗,却让它找遍了整个银河系。也许文化因会随文明的延续而在后代子孙的记忆中代代相传,不仅仅是一种传统,也是一种面对宇宙这么冰冷的存在时温暖的港湾。集体无意识在个人层面上可能就是一个梦,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一种终极的人文关怀。
它欣慰地“坐”在黄河边,看“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这里曾孕育了一个中华民族,一个有如此的文化的民族。
远方,浑浊的黄水从极高的山头一泻而下,夕阳照耀在凹凸错落的光溜溜的岩石之上。它,找到了生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