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诗意的人生大抵是悲哀的,我一直这样觉得。
和多数人一样,我的诗歌初体验开始于《静夜思》。
老师负着一只手在教室中踱来踱去,抑扬顿挫地诵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当时只觉得读着朗朗上口、荡气回肠,至于情感意境却是一概不知的,不曾想,自此便与诗结下了一段情缘。
再大些,读的诗便渐渐多了起来,对诗的理解与感悟也愈发深刻。从王昌龄“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岁月悠悠,到杜工部“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无我之境;从谪仙人“云想衣裳花想蓉”的美人画卷,到柳三变“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才子哀思,我沉迷于每一个诗人们精心打造的如梦幻境中不可自拨。
有人说诗歌是生治的调味剂,让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但在我看来,诗歌并不只是点缀,还是一种生活的必需品。一个拥有精神境界的人总是离不开诗的。
就拿李白来说,我觉得李白可以没有酒,不当这尘世酒仙,只做个风流才子也罢;李白可以没有剑,不当这天下游侠,只做个文弱书生亦可;李白可以没有骏马,只凭这双腿又何尝不能将天下丈量?然而李白不能没有诗,李白若没了诗,便也就真成了世俗里的酒疯子、尘世间的游侠儿了。
诗读得多了,也就渐渐不再满足于隔着书页的幻想,总想着到生活中去追寻诗的足迹,不曾想却失手打碎了心中的无瑕水晶。
我走进山林,想找到“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悲凉,却只能对着深秋依旧茂密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茫然。
宴席上,看着满桌的饭菜,我蓄好气势来了句“珍馐盘中盛,幸汗禾上滴”,不料却引得小妹咯咯地嗔笑。母亲尴尬于亲朋诧异的目光,拐了拐我的肘说:“好好说话。”原来诗歌竟算不得好话。
哥是个忙人,中秋节接到老板的电话,匆忙地赶去了外省。如盘的月亮升起,看着空了一角的家宴,我亦不知何为“月圆人共圆”。
失落累积得多了,便自然地转为怀疑:是否没有了长亭短亭,人们便看淡了离别?是否因为通迅的发达,便再不会有驿寄梅花的浪漫?是否因为月球神秘面纱的掉落,冷月寒宫、蟾宫折桂便从此变成了痴话?
我俯下身子,想捡抬被我摔碎的水晶,却发现它的碎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每一片都反射着太阳的光彩,满地的碎片,无数个太阳!
我捡起石子砸向眼前的树,叱责它为何不掉叶子。无意间惊动了树中的鸟群,鸟群三两飞去,树影晃动,细碎的阳光也跟着晃动。我站在原地,不禁心头一颤,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诗意?
宴席散去,母亲坐在缝纫机前补着我弄破的裤子。灯管用的年份久了,显得有些昏暗。缝纫机规律地响着,令人联想到时间。母亲拿着补好的衣物细细地看,我眯了眯酸痛的眼,一眼便是千年——仿佛我的母亲与孟郊的母亲在共补一件衣裳。一生不懂诗的母亲,此刻却成了最出色的诗人。
手机响了,是哥在群里发了条消息:虽不得团圆,共赏中秋月。配了张图,是他在车上拍的月亮。看着这轮与眼前之月别无二致的月亮,我不禁湿了眼眶。哥是个糙人,不懂什么平仄,不知怎样营造意境,但他却已领会了诗歌中情感跨越时空的道理。
我笑了,所谓诗意,便是如此吧。它从不因生活的琐碎而消减,只是把自身融入这琐碎之中,等待满怀赤诚的人去寻找、去发现。
诗意,活在每一个平凡而浪漫的梦境里,它从不曾在我们生活中远去。相反,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与之邂逅,就像树林里的阳光细碎,就像灯光下的飞棱流动,就像车窗外的明月皎洁……
没有诗意的人生大抵是悲哀的,我一直这样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