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目睹太阳西落东升,夸小儿总能想起他父亲夸小父常说的话:“儿啊,咱们老夸家的人,总是死在太阳前的......”
他爹的确做到了。
死在了太阳落山前。
从高高的山顶上坠下。只是为了离太阳近一点,用绳子把太阳套住。
夸小父死的时候,半节身子嵌进了土。一只手从肘部断裂,支撑起他另一边身子,头艰难的朝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脖子已经断了——如一束枯黄的茅草上打了一个结,只是垂下,垂下......
雾在山间弥漫,在旷野中升起。使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变得迷离,虚幻。残阳点点,如血般渲染了天边最后一点云彩。
夸小父死后,部落遭到了狼群的袭击,人们都说这是夸小父触犯了上天。野兽横行,便是上天降下的罪。部落决定让夸小儿代替他父亲受罚——守夜。
夸小儿什么也没说——当人们把决定告诉他时,夸小儿只是低头用木棍磨擦着木板,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他本可从争辩一下——可他没有。提起石斧径直走向雾中的黑夜。
“唉,其突这孩子也挺老实的,上次还送了我好些兽皮呐。可惜......”瘦瘦高高的男人叹气到,视线却不曾离开过手里的鹿肉。
“可不是嘛,他们一家子都是善良的好人......肥头大耳的胖子一边往嘴里塞着鹿肉,一边表示赞同。挂着血珠的鹿肉随着胖子的腮一上一下,嘴角泛起了一片血沫。:“嗯,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嗯,非要和太阳过不去。”
“不用给小儿哥哥留吗?”一个小男孩看着所剩无几的鹿肉,怯怯的问到。
“给他留什么?他又不吃!”胖子恶狠狠的喝退小男孩,手上抓起的肉更多了。
“我上次还看到他吃了被‘红鬼’沾过的肉呢!”一个瘦小的女人惊恐的说到。“轰隆隆”,一道雷声从洞外传来,黄色的电光在云雾中一闪一闪的。几个人连忙跪倒在地“老天息怒,老天息怒......”
“要我说那小子也是活该,‘红鬼’沾过的肉也吃。他们家到他这代不追太阳了,改追红鬼了!一天到晚就磨他那几块破木头,想把红鬼弄出来——红鬼啊!多么不祥。”割肉的妇人不满到。“光明?有什么用,都在黑暗里过惯了。”
四下静谧。
“啊!”
“怎么了?”
“割着手了......”
一夜终了。
当夸小儿带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过雾气入洞时,醒来的人们看见他满身是血。肩上扛着一头狼。
“砰"夸小儿艰难的把狼放在地上:“其它的跑了, 我打死了一只......”
“小儿,真是辛苦你了,看你这伤受的。”瘦子一边把昨夜吃剩的鹿骨往石缝里扒,一边说到。
“是啊!小儿,我们都饿了一晚上了,你回来得正是时候。”胖子搓了搓油手,眼里一直盯着地上的狼,喉结狠狠地向下翻动。
话语间,两人挤开夸小儿,一人抓住狼头,一人抱住狼腿“我的!我的!”众人推搡着夸小儿,都挤作一团争抢狼肉。夸小儿只觉得乏力,周身疼痛。他寻到一块空地,慢慢坐下,几乎昏迷,可身上的伤又疼得他清醒。血慢慢的渗出。
“小儿哥哥你没事吧!"小男孩蹲了过来,稚嫩的小手捧着一个土碗“小儿哥哥,喝水。”
夸小儿颤抖着把头伸了过去,干裂的双唇顷刻间吸光了水。
“小风,过来”。缓过劲的夸小儿对小男孩朝了朝手,顺势从腰间摸出一个黑色的木棍。
“这是什么呀?”风儿歪着脑袋问到。
“这是火烧过的树枝,我叫他‘燧’。昨晚,就是它救了我的命。”
“什么是‘火’?”
“就是他们说的‘红鬼’。”
“红鬼?”洞口分肉的众人听到后,惊讶的回头看向夸小儿。
那妇人怒气冲冲的冲向夸小儿,手舞得翻飞。“好哇,你爹刚刚因为触犯上天死了,你就把这不祥之物带回部落,是想害死我们吗?”
“不,不是的,‘火’不是不祥之物。它是像太阳一样带来光明,能驱逐野兽的东西......”
“光明?又是光明!你们老夸家是着了什么魔?怎么就和这东西过不去呢?我们不需要!"瘦子尖叫到。
“真的,光明很重要。昨天,如果不是一道雷击中大树燃起火,我就要被狼吃掉了......”
“啊!他着魔了!他被红鬼上身了!”胖子冲到夸小儿面前,一把提起他,夸小儿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想要反抗,却没有一点力气。
“他也是不祥之物了,把他逐出部落!”人群中有人喊到。
“对!逐出部落!逐出部落......”
人们一声声的应和着,如潮水般使夸小儿喘不上气。
就这样,部落最后一次对夸小儿宣告了他们的决定——逐出部落,永不回归。
雾又浓了,太阳的光辉在其间也显得昏暗,几只乌鸦在树上怪叫着,不时望着浓雾中的夸小儿。血从他身上滴下,一滴一滴开出红色的花。 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跟着他。
夸小儿一步步的移到一个朝阳的山岗,他本想像他父来一样爬上山顶,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夸小儿又摸出了那根黑色的木棍:漆黑的棍身,布满了它为树时的纹路,每一道裂缝中都散发着太阳的味道——一种温暖、光明的味道。
“怎么会是不祥之物呢?”夸小儿无奈的苦笑到,贪婪的深吸一口
也许这辈子都闻不到了吧。
夸小儿颤抖着从腰间摸出一个木块,将他称为“燧”的黑色木棍折断、揉碎,撒在木头上。手中高举一根木棒,像自言自语到“看好了哈。”
刹那间,夸小儿盘腿夹紧木块,双手倒握着木棒飞快的朝着木块磨去。木棒的一端不时飞起黑色的碎末与白色的木屑。汗水夹杂着血水从夸小儿额间流下,他没有一点放松,磨得越来越快。
天,墨一般的黑了下来,雾照常升起却难得没有聚拢。可以看到天上繁星密布,明月如皎。没有狼嚎,没有虎啸,只有“唰唰”的磨擦声伴和着虫鸣。夸小儿的双手磨出了血泡,破了又起,已经难见本色。骨头发出咔嚓声,却仍然重复着机械的动作。血顺着木捧流到木块上,又被磨干与其融为一体了。
夸小儿想到了很多:与父亲一起穿过浓雾,爬上高高的山顶迎接太阳,阳光从脚尖蔓上全身时充斥的暖意;第一次见到火时被吓得不敢靠近,被火烧到后还以为是被它咬了;第一次吃到用火烧制的肉时,那种幸福感与满足......
山间,云雾将散。夸小儿停下了双手、他再也使不上力了。
“记住,这叫‘钻木取火’!”夸小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到。
他觉得他要死了,可他并不害怕。他知道树丛后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将会把看到的全部传递下去。
在黎明微风的吹拂下,夸小儿闭上了双眼。他仿佛看到:部落中,夜晚亮如白昼,没有人在冬夜中死去,没有人因吃生肉而腹痛。不用害怕野兽,不用害怕寒冷,不用害怕黑夜......
夸小儿终是气绝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太阳升起,雾气终于散尽。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夸小儿身上。脚边一团微弱,却熊熊燃起的火苗在木块上舞蹈,散发出的光芒,艳似骄阳。
谷间,和风微荡,像是又传来了夸小父常说的话“咱们老夸家的人,总是死在太阳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