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一弯月斜吊在夜幕上,挣扎着透过厚重的云层要洒下一些光亮。行人抬头望月,却只能看见随大风快速移动的云层边缘,便抱怨一句,再抚弄着凌乱的头发,加快了脚步。
秀梅独自站在医院的露台上,“要下大雨了”,她喃喃道,视线胶在天际。
好像不时有几辆救护车在公路上飞驰而过所产生的汽胎摩擦声,还是医院走廊上来回奔忙的医护们间或的叫号声,隔了一排树木、一扇玻璃传来,又很快湮没于无边的黑暗中。远处的万家灯火在狂风里闪烁,显得那么脆弱。
“这大雨一下,城市的疏水设施都要出问题,农村人该怎么办啊。”她紧紧抓住面前的护栏,好似这样就能抓住帮助黄坭村——她开展扶贫工作的一个小山村,找到免受洪灾的法子。然而,她病重的父亲刚做完手术不久,她如何能忍心抛下虚弱的父亲,让他一个人接受刀子和针管啊?秀梅一时想起很久以前念过的一篇古文,说“臣之进退,实为狼狈”。她掏出手机,划开便是实时天气监测与预报页面,只一眼,她的心就揪紧了。
“部分地区有大雨或暴雨,局部有特大暴雨。请各生产生产单位针对天气变化情况,积极采取应对措施....”这些标红的地区里不就有黄坭村吗!想起前年,这个落后的小村在一场暴雨后房屋坍塌,道路被泥沙与滚石覆盖,甚至有很多村民受伤害病。再不好好处理,所有人这么多年的心血不就付之东流了吗!
一串号码输入、拨出,秀梅的手已经微微颤抖。
“李叔,李叔!”她对着手机喊着,对面的应答在风声中时响时弱,“李叔,我之前给你交代的那些事都做了吗?那些村民!就是那些房子还有问题的村民,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有些阿婆阿公不能靠通知,他们不会离开老房子的呀!你一定要一个个点对点送!”这估计是一向文静的秀梅第一次吼叫,她的声音随风在夜幕里回响,“那那些防汛工作呢?弄了一点?来不及的!你们得抓紧,抓紧。不然我们这个村扛不住啊!”她几近是要落泪了,额头沁出细汗,手掌却是冰冷。
“我要回去。”她挂了电话。
李叔是个靠谱的村长,为人敦厚老实,比她父亲略小点儿,估计看秀梅也有种看自家女儿的感情,这几年来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都给予她许多帮助。她知道他们心里都有同一个方向,那就是一定要帮黄坭村摆脱贫困,带村民们走向幸福。去年春节,是她驻村的第二个年头,也是黄坭村贫困率下降一半的欢喜年,村民们搞杉木、砂糖橘种植有了些门道,村里的“亮化行动”有序进行着,连一些原来对黄坭村通大路、享大福毫无期望的村民脸上也写满喜色,登门给秀梅送点干果瓜菜。秀梅堆满文件的案桌上又另堆了各式农产品,那几袋去了壳的花生、自炒辣椒酱像炮竹般红火,看了就热闹。李叔还送来一对红烛,说是过年的时候点,虽然没有灯亮,但是心里眼里热乎。
就是这样一群可爱的人,她的“亲人”;这样一片曾经荒凉而现在愈发兴旺的土地;一座座寄托了她青春之望、记录了她足迹的群山,当下,将受风雨之灾。
“我要回去。”她已经站在父亲的床前。“爸——,您好好听医生的话,我几天以后回来。”
父亲的手攥在她的手中,如沟壑般的粗糙让她想起黄坭村的山路,如火般温热让她想起那对红烛。
“你一个女孩子,能去做啥?”父亲轻轻抽走他的手,摇摇头,“唉,可要下大雨了。”
“哪怕是为他们举一把火,哪怕是为他们的火挡点风也好啊。爸,我得回去啊!您好好吃药!”说完,她便夺门而出,怕自己对上父亲的沉默,会再也挪不动脚。
那个女孩的身影窜入车内,耀眼的车灯将夜幕烫出两个洞,照向公路的尽头——她所奔向的地方。
几天后,灼灼烈日再次普照大地,多亏了秀梅的预前布置与村民们的及时防灾,黄坭村未收太大的财产损失,一片片橘树的翠绿反射着阳光,像镀了一层金,在微风中唱着蝉鸣,一如既往。
但在那个雨夜凌晨,大家都听到了呼啸而来的山洪还有震耳欲聋的断裂声,每个村民都在祈祷,孩子们在母亲怀里不停哭闹,而母亲们就拿出秀梅书记先前送的玩具来哄;电断了,就点上蜡烛,他们从未有过如此安全感,那几支蜡烛摆在屋子的几角,烛光摇曳而洒满了整个屋子。
直至风停雨歇,人们走出屋子,听到昨晚公路被山洪冲断的消息,他们奔走,他们在公路边看到了那辆黑色的秀梅书记贷款买下当做工作车的残骸。
山间的小溪知道吗?那个活力四射的姑娘再也回不来河边观察地势;屋里的案桌知道吗?那个伏案疾书的“女战士”再也回不到这个小小天地辛勤耕耘;柜上的红烛知道吗?那个小心翼翼点燃它、凝望它的女孩将不能再次举起这一支火,将光播撒出去。
他们都知道,不过,他们确认这个女孩未曾离开。山里的小溪会继续奔腾,案桌上的文书将会继续完善实施,那烛火会永远燃烧下去,发出愈来愈亮的光,点燃这片曾苦寒贫穷的土地,唤起千万贫困群众战胜贫困的希望与信心。
这里的村民先前未见过红梅,不过他们已经牢牢记住了梅。这一支秀梅如火一般热烈地红,灿烂地绽放在山间,照耀温暖这里的每一个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