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总是戴着顶深灰色,沾了灰的帽子,裹着他万年不变的“古董”夹克衫,端着饭碗走动在屋前染了土的的水泥地上,橘红色来自夕阳的光晕打在他大地般黝黑而又皱巴巴的侧脸上,他似乎在望着正蒙上夜纱的交融着橘与蓝的天,又似乎在望着远方——这是我对爷爷最熟悉的形象了。
他是一位老党员,以前当过解放军,在我年幼翻箱倒柜的时候,在衣橱里总看见暗淡的军绿色的军服露出冰山一角,方方正正地叠放着,我记得自己曾询问过,可对于回答却没有很深的印象了,爷爷不是个喜欢夸耀自己经历的人,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可讲罢了。
令我特别敬佩的是他的造物才能,他是个工人,现在转行做了个农民,无论是鸡鸭棚、电气设备、甚至是做铁环的活,家中都是他包揽,在我学不会滚铁环而耍脾气时,他也只是在一旁笑着指导,崭新的铁环闪着白色的亮光。
就是这样一个低调的人,又偶尔会展露出高调的一面,每逢那些多灾多难的时节,学校都会组织捐款,大家也都掏出点零钱“意思意思”,总是听到家里人的只言片语:“又要捐款了啊。”只有爷爷一直大力支持,我话音未落便从口袋里抽出夹杂着烟味的纸币,奶奶觉得不满:“有谁像你捐那么多?哪有那么多钱让你捐。”他支着桌子反驳:“捐款有什么不好?都是中国人,帮一点是应该的。”
而他确实有这样热心肠的“坏毛病”,就算是在公交车上遇到完全不认识的孩子,也总忍不住挂着笑容去嘘寒问暖几句;邻里有需要,他拎上工具箱即刻出发;那天爷爷打电话为难地说熟人找他借钱买房,父母打算换房,正是缺钱的时候的时候,我暗想,又少不了一番争执……
去年恰逢疫情,每每回乡,客厅里也都回荡着播报新闻联播的声音,而爷爷似乎也有时露出凝重的表情。居委会也又一次积极响应地组织捐款,在报刊上看到过少先队员捐款事迹的他,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约莫几百元钱,让我去捐掉,“这是件光荣的事哩!”他这样说,我们爷孙俩就秘密结成了“同盟”,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其实我已经悄悄准备了自己的压岁钱。
到了署名的时候,我的笔突然停顿了一下,最终签上了爷爷的名字。
其实,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我早已渐渐地理解了爷爷的想法,他对这些小事的坚持,也许不仅仅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淳朴和善良,更是一种经过岁月与经历熏陶的家国情怀,是真诚的大爱。
哪怕他从未参过政,哪怕没多少人认识他,他仍旧坚持以党员的身份要求自己,这是他内敛而深重的自豪感与责任感,他不在光下,但这不意味着他不发光,不意味着他不追求光。
而我追寻着他的脚步,也成为了一名团员。
毛泽东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什么是当今的风流人物呢?每个人对此都有自己的一条标准线,而我总在想,一定得是高高在上、闪闪发亮的那些人吗?爷爷所告诉我的答案是:并不。
我们逐光而行,“光”对于每个人来说不仅仅是一种目标,而是一种信念,人赖以生存的不是金钱、不是成就,而是哪怕再微小的一份信念透出来的光,不论晨光、不论暮光。只要信念在,光在,航向就永远不会偏离。
只要去迎着阳光,就算是尘埃也能反射出暗淡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