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蓝色的跑道上,他的瞳孔中,倒映着这个荒凉的操场,正午耀眼的阳光和空荡荡的影子让他有些陌生,仿佛他从未置身于此,
尽管双腿已经有了一些酸痛感,但他依然感觉自己在移动,这是一种不同于其他生命形式的运动——意识拖拽着身体,无神的目光凝视着终点线处垂落下来的投影,恍如行尸走肉一般前行。
在靠近终点的左边,大约两米的距离,有一块平整广阔的看台,阴影笼罩的地方形成了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毒辣的阳光与干烈的热浪遮挡在外。
他的目光依旧是坚定的,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胜利;然而,他的心却往那块幕布所在的地方不断靠近,这是一种强有力的吸引力,他还来不及挣脱,就被吸入了他人所造就的漩涡之中。
太阳炙烤着他,巨大的明亮光源照亮了他除了刘海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太阳却奈何不了吸引他的巨大漩涡,荫凉的人们侃侃而谈,一个男生站了起来叫嚣着要进行赌注,他身后的那群人“哄”地一下也站起来了,他们一边“哧溜”着冷饮,一边背对着太阳的巨大影子,嬉笑着下注。
于是,可怜的运动员被稀释成了人们寻欢作乐的廉价筹码。想到看台上的某个混蛋,可能会不怀好意地朝他看过来,随即微笑着将他的名字添加在赌注之上,他不禁咽了一口恶气;可是当他想到有那么一群人,会发自内心地为他祝福,尤其是当某个倚着看台栏杆、头戴鸭舌帽的女孩为他声嘶力竭喊加油时,他又将这口气艰难地咽了回去。
忽然,他的内心闪过一阵悸动,某个声音告诉他:你必将获胜。
是的,他必将获胜。他想着当戴着墨镜居高临下的裁判发号施令之后,就一直跟在跑得最快的人后面——这是百试不爽的老手经验。
他出神地望着余光中裁判的黑色发号枪在塑胶跑道上的投影,这投影像一只鸟,他看到这只鸟突然挣揣了一下,扑凌凌地扇动着翅膀往前飞,他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是那么的自在,像是与黄土地隔绝了多年的农民工,奔跑着扑向这片眷恋的的土地。这种感觉真好,让他不可思议地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遥遥领先。
第一圈是那么的轻松,鸭舌帽的影子在终点处微笑着闪烁了一下。随着雄浑的太阳光无限趋向于地平线,这场比赛的影子被逐渐拉长,他开始了第二圈。
余光中看台上的人们营造了一种沸反盈天的氛围,有几个倒霉蛋沮丧着为自己年少轻狂的赌注而后悔,一旁是自鸣得意的胜利者,他们露出轻蔑的微笑。
在第二圈接近尾声之时,看台上的人们站了起来——第二名的距离与他越来越小,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当后来者的影子经过15度左右的顺时针旋转后,他被超越了。
鸭舌帽的影子惊颤着晃动了一下,那几个倒霉蛋,脸上的泪痕逐渐消失——然而他的心却毫无波澜,这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老手的经验会告诉他怎么做。
第三圈时,太阳将与地平线重合了,如果从某个特殊的角度来看,这个赛道的投影即将到达他极限的长度——黑夜。
乘着黄昏,晚风从头顶迅速闪过,打乱了他飘然的长发,却没有留下一句抱歉了。他的腿开始麻木,不同于灌入铅之类的感受,他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离他远去,目光也不再坚定,但他仍然坚持着向前跑。
而后,他身边的运动员接二连三地超过了它。看台上人们的呼声也逐渐变大,那些倒霉蛋们脸上是轻浮的笑容,“翻身农奴把歌唱”了,他们在黄昏的投影下越发猖獗狷介;已经没有了鸭舌帽的影子,只剩下空荡荡的栏杆投影。
这投影像一把利剑,刺痛了他内心的隐痛,却无法刺穿他烂熟于心的老手法则。
最后200米,赛道的影子像是一个极其疲惫的运动员,在长夜降临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喘息。
晚风不再赦免他,他需要别的救赎。
他黯淡的瞳孔捕捉到了一束光,匆匆瞥过人群,他隐约看见了鸭舌帽的投影,在终点处左右摇摆;接着他听见了鸭舌帽主人的声音,她在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就是现在了,反击的时刻!
老手法则派上用场,数码相机已不能捕捉到它的跃动时的每一个投影,他身旁的运动员的影子越来越少,四个,三个,两个,一个——他吸了一口气,鸭舌帽的影子历历在目——前面已经没有人了,他再一次成为了第一。
冲过终点线,大约一步之遥的位置。如梦一般虚幻,在迭起的欢呼声中,他的内心闪过一缕冲动,忽然他一以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径直穿过人群,跌跌撞撞地寻觅鸭舌帽的影子。
看台的一边,女孩不露声色地看着他,他装作十分镇定的样子,影子的躁动被黑夜遮挡,他的喉结上下蠕动着,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然而,在他试图开口之前,他的目光在逐渐明亮起来的日光前沉了下去。
影子迅速地逆时针翻转,紧接着,他周围的一切也跟着改变——那些嬉笑着赌徒的影子伴随着人群的流动而逐渐消失,呼声小了下来,那顶鸭舌帽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失踪了,栏杆的正午投影变成一条平行线,而阳光下发号枪的投影像一只鸟,奔向渺远的天空。
头顶的太阳依旧灼热着,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虚妄的联想。
日光下,他单薄的影子被逐渐拉长,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操场,显得格外空虚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