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清倚靠在已经很高大了的槐树下,头顶满树韶光,枝叶的罅隙里斜地透着记忆,落得一地怀念。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拍了裤腿,朝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亦清的父母很早就离他而去了。在葬礼那天,暴雨倾盆而下,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遮住了人们的视线,同时也封闭了亦清幼小的心。从那以后,每当他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他的心便有了深深的失落,有一种如坠冰窖的感受。每当他看见别的孩子在父母的怀里撒娇时,心中就会涌起一阵阵羡慕之情,恨不得自己此刻就在父母的心怀里。而平时要的伙伴竟然一个个离他而去。似乎是有人故意在孤立他,只有子墨留了下来。而亦清只是在家默默地哭泣,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子墨默默的陪伴着他,虽然他只比亦清大两岁,却比他懂得太多。"你的父母只是睡着了,总有一天他们会醒来的。"群星之下,子墨拍了拍亦清的肩膀,安慰他说。亦清拼命点头。
亦清上学了!这个消息疯一般地传遍了整个村子,据说是亦清的亲威为完成亦清父母的遗愿,供亦清读书。村里人议论纷纷,认为就他现在的样子,怎么读得了书呢?亦清抬头望望黑夜中闪亮的繁星,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半个月后,亦清背着书包,畏畏缩缩地站在教室门口,里面学生因打闹而飞扬的尘土,呛得他阵阵咳嗽。可他还是迟迟不肯进入教室,哪怕是一步。他想,曾经那么要好的伙伴都离我而去,他们在孤立我怎么办?,以我的性格,真的可以读书吗?他犹豫着,脚伸出又收回。子墨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没等亦清反应过来,子墨就把他拉到了他同桌的位置,说:“没关系,还有我。”
此时的亦清并不知道,一束温暖的光悄悄穿越厚重的玻璃,撒进了他的心房,多年的漆黑刹那间亮如白昼。
十八岁的亦清,奔跑在烈阳之下,这里还是像从前那样,乡间的小路蜿蜒向远方,路的两边齐腰高的禾苗托着露珠,路上是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子墨还在吗?亦清想着,大步向远方迈去。
五一劳动节到了。亦清老师说,每两个人一组,要种槐树。子墨和亦清自然组成一组,他们的树苗已经有他们高了,树梢间已经抽出了树芽,显得充满活力。他们准备种在他们玩耍的草坪上。经过几天的暴晒,大地都有些龟裂,原本松软的土结成块,变得十分坚硬。子墨和亦清选好了一块地,开始挖坑。烈阳烤着他们的皮肤,汗水顺着他们的脖子,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浸湿了泥土。十岁的子墨累的不行,对亦清说“我不行了,你继续吧,加油。”亦清用手擦了擦汗,用近乎嘶哑的声音说:“子墨,不要放弃,眼看树坑就要挖好了,如果现在就倒下,倒不如不做!”他几乎用尽了全力,把子墨拉了起来。黄昏之下,这两个少年挥起而又落下铁锹的身影。做好一切,他们瘫倒在地上,头上是满天的星光。“你长大想做什么?”子墨问道。“什么都不想,只要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就好。”亦清仰望着星空,无限向往的说,“如果我们分别了,十年之后的今天,这棵树下再相见!”“嗯,十年,一定。”子墨坚定的说。
小学六年很快过去,子墨考进了镇里的重点初中,而亦清却辍学了,他的亲戚不再供他读书。他为了养活自己,去了镇里的煤厂工作。一次,亦清冒着大雨去子墨读的学校,浑身湿透地赶到了学校。而门卫一见他脸上的煤渣以及身上的煤黑,就将他拒之门外。
两年之后,他们在槐树之下又相见。那时的槐树已经有两个子墨那么高了,枝叶已经称得上繁茂。两人的情感已经十分生疏。一阵沉默过后,亦清的声音率先响起:“怎么样,最近过得好吗?”“还好吧,要中考了,最近很忙。哎,要上课了,再见。”说完,子墨便匆匆的走了。亦清望着子墨陌生的背影。这还是当初那个让我走出黑暗的子墨吗?他想着,嘴角忽然有点咸。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了联系。
18岁的亦清,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煤厂的经理,说不上家财万贯,但也可以算是富裕了。童年的阴影早在他身上不见了痕迹。而且他每年还会去旅游,陶冶情操。在物质、精神两个方面他都远远超过别人,风光无限,过着别人梦想中的人生。
曾经的誓言不过是岁月的便笺,雨会打湿,风会吹走,它被埋进土地,埋在我们经常行走的路边,慢慢不会有人再去看它一眼。——张嘉佳。亦清真的忘记当初的誓言,当初那段美好的友谊了吗?
今天是五月一日,阳光消融了雾气,春风吹散了乌云,办公室的红木桌上是泰戈尔的《飞鸟集》,亦清细细的阅读着。突然,一句话映入他的眼帘:我有群星在头上,唉,可是我小屋的灯却没有点亮。记忆喷涌而出,贯彻他的脑海,他猛然记起了当初的十年之约。面对当初美好的友谊,他不禁愧疚。当初抛下了珍贵的友谊,拥有了现在的一切。却殊不知自己抛下的,是用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相遇是一瞬,错过是永恒。错过就真的是永恒吗?不,是时候重拾那份美好了。
亦清拨了那个多年未动的号码——没有人接。曾经的那颗槐树下,也没有他的身影。亦清循着记忆来到子墨的房前,这里却早已换了主人。
亦清又回到了苍劲挺拔的槐树下。现在的槐树已经枝繁叶茂,硕大叶子如蒲扇一般 。阳光艰难的从枝叶的间隙中挤了出来,落到了地上。春风拂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枝叶微微摆动,仿佛是对过去的告别,又像是在迎接远道而来的朋友。
深夜,灿烂的群星挂在天空中黑色的幕布上。亦清仍旧站在槐树下。冷风刮过,把他的脸刮得生疼。早上热情早已消失殆尽。但他仍然在漫漫长夜搏斗着。终于,他的希望之火熄灭了,无尽的失落淹没了他。心灰意冷的亦清抬起脚,准备向回家的路迈出第一步。
熟悉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亦清猛地转身,看到的是风尘仆仆的子墨。霎时,四目相对,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泪水却如断线的珍珠流了下来。突然,亦清笑了,子墨也笑了,两人紧紧相拥,任由冰冷的晚风吹过脸庞。“你终于来了!”“嗯,来了!”……
槐树也笑了,发出“哗哗”的声音,心中悄悄记着这段永恒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