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换上了墨蓝的衣裳,父亲开着车送我回关口,我懒洋洋的摊坐在后排,侧仰着头望向车窗上印着的半片夜幕,眼眸似乎被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使得视线变得有些朦胧,而耳机里播放着令人舒适的纯音乐,渐渐得,思绪放空。
过了小会,一片白光刺激着我的双眼,原本有些幽暗的环境突然变得灯火辉煌,让我有些不适应。我微微挺起腰板眯着眼看向车窗外,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是小时候的那条的小商业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啊,人来人往的街道,形形色色的人们,五彩缤纷的灯火。路边小摊的大伯张大着嘴,好像在卖力的叫着什么,成群结伴的小孩在街边嬉戏打闹,一旁的家长忙的焦头烂额,小广场上有许多情侣紧紧相扣着彼此的手,笑盈盈的看着对方。
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呢?忽然间,我想起了什么,扶着前椅笔直的坐了起来,贴着车窗,注视着外面。
很快就到了,很快就到了,就在前面!我记得是这里!
车速渐渐变得缓慢,悠悠的路过那家店,依然是家餐馆,不过很是陌生。餐馆门前那盏小灯笼只照亮了门前那两块阶梯,我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那里抱着双腿哭泣。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我突然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一切寂静的犹如黑夜下的一只伺机而动的猛兽。千千万万的碎片涌入脑海,拼凑成了那个冬天。
多年以前,这家餐馆还是母亲经营的。母亲虽然不是什么大厨,但手艺精巧。我就很爱吃母亲做的饭,每次能吃的一干二净,她是最懂我口味的人,所以我并不喜欢去外面吃饭。
每天最开心的事不过就是在餐馆里做起小老板的职责,在收银台旁有模有样的敲打着计算机,和母亲一起去小商业街买菜。偶尔会试着帮忙端菜,但因为力气太小,端着十分吃力,于是不小心打翻了饭菜。母亲没有责怪我,连忙上前看看我有没有受伤,随后和客人们道歉,牵着我的小手走向收银台还不断的安抚我,随后又匆匆跑到厨房帮忙。当繁忙的一天结束,父亲就会来接我们回家。
日复一日,餐厅的回头客越来越多,客人都对母亲做的这些美味佳肴赞不绝口,于是餐厅的生意越做越火,母亲每天都要忙到很晚。父母认为还在发育中的我必须早点回家睡觉,而我大吵大叫着,说要等母亲一起回去。父亲拉着我,正颜厉色的说到:“不要打扰妈妈工作,你还小,要早点睡觉,跟我回家!”看着父亲的样子我不经畏缩了,最后只好乖乖的回家。
往常都是我和母亲一起睡觉的,而现在只能自己睡一个人睡了。尽管已经到了上小学一年级的年纪,却还是不敢一个人睡觉,因为我特别怕黑。平日里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幼小的我认为世界上有鬼的存在,母亲总说我疑神疑鬼的,还喜欢叫我“幺儿”,我一听到“幺”吓的一哆嗦,反驳道:“我才不是妖怪的女儿呢!”母亲总是笑嘻嘻的看着我气得直跺脚,拖长着音重复着,幺儿,幺儿~
那天晚上回到房间,当看见摆在床头柜的一盏台灯时,我就知道是母亲为我准备的,她知道我特别怕黑。入睡前我打开了那盏台灯,地板映出了犹如半个明月的轮廓,上面还印着一些歪七扭八的黑色图案——是家具的影子。我盯着那和黑夜一样纯净的黑色,一股恐惧感猛地涌上心头,明明知道那只是自然现象产生的,却还是克制不住的害怕它。我用被子紧紧的包裹住自己,并不断让催促自己不要去看它,可眼睛总是不受控制的望向那,反反复复,最后在不断的挣扎中,累的睡去。
母亲将早晨的阳光撒进房间,我恍恍惚惚的醒来,感觉身体如一块沉入湖底的巨石。母亲照常拿着温热的毛巾使劲在我脸上揉搓,我不耐烦的哼了一声,母亲打趣的说到:“你还哼,你呀,也长大点咯,该学会自己做自己的事啦,还要妈妈帮你擦脸,丢不丢人咧。”说完还用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尖,我不服气的鼓着那被擦的通红的小脸。为了不被母亲小看,我不敢把连影子都怕的这种丑事告诉她。
之后的许多天,我每晚都在和“猛兽”斗争。我也尝试过将灯全部关掉,裹紧着被子入睡,可窗外的清风却调皮的拂过我的脸颊,好似在挑逗胆小的我。恐惧犹如茂盛的藤曼,牢牢的捆住我,还肆意的蔓延在整个房间里。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渐渐的,我越来越无精打采,常常犯困。
父母发现了我的异常,关心的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当我想起母亲的话,又觉得不服气,于是故作镇定的告诉他们没事。
可我终究还是个小孩,再也忍不住了。有天照常到了回家的时间,我卷缩着双腿,蹲在餐馆门口哭泣,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能感受到是母亲。她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凑到我耳边温柔的问道:“怎么啦,幺儿?”一听见母亲那温柔的声音,所有的委屈一涌而出,我起身扑进母亲怀里,大声哭诉着一切,并请求母亲回家陪我。母亲听后,轻轻扶起怀里的我,指着地上的影子说到:“没什么好怕的呀,你看!”只见我的影子的头上长出了个兔耳朵,“别看它这么黑,其实它也是纯白无暇的,影子随主人啊,你怎么看待它,它就会如何回应你。”说完,母亲又造出了一只兔子。虽然还是很不情愿的回了家,不过听了母亲的话心里一阵暖意。
夜晚,看着地板上那半轮明月留下的许些画布,我比了个“耶”的手势。好像,也没有那么恐怖吧。那个晚上是那段日子睡得最舒服的一天了。
隔天晚上,床头的那盏台灯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个如水杯盖一般大小的圆夜灯,在漆黑的房间里,它散发着如朝阳般温暖的橘色,却又像明月似的只有一圈朦胧。我知道,是母亲换的,她还是担心我害怕。
耳边突然响起音乐,视线也早已模糊不清,隐隐约约能看到泪珠挂在眼角,怅然落泪。忘记一人好像就是从声音开始,我已经记不清母亲的声音,只有心里烙印着她的声音是温柔的。车窗外的景色又变回了幽暗,只有街道旁的路灯匆匆经过,我看向一旁空空的座位上,那一闪一闪的影子,无比消瘦,好像自从母亲离开,就变得不爱吃东西了。
我盯着闪烁的影子愣了许久,突然不经意的比了个“耶”的手势,结果笑出了声,心里想到,为什么以前会害怕影子这种东西啊。
当我抬起头无意中从中央后视镜看到父亲张口说了些什么,我连忙摘下耳机,问父亲在说什么,父亲那低沉的嗓音回答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好笑?”一道光闪过,照亮了父亲头上的白发,那是蹉跎岁月的痕迹啊。我突然领悟到了什么,默默的把耳机塞进了口袋,开始和父亲聊起最近的趣事。
我还时不时看向身旁那一闪一闪的影子,我在想,母亲,您一定就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