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有幸,和老师一起去修复一幅古画。虽算不上什么传世名作,但也是多数人不曾有的经历。我望着桌上铺满的纸张工具,迟迟不敢动手,生怕不经问的一个小错会毁了这画。
老师似看出我的迟疑,令我先去一旁坐下,看他推推眼镜,目光从一排笔刷扫过,如此“检阅”出一支满意的,便蘸上饱和度较高的赤色,我的目光也随着笔尖落在纸上——我才发觉,那原来是一盏灯。
一盏花灯。随着时间的流逝,里面的火光似乎有些褪色,变得褐黄而斑驳。我猜画的是某年上元节,那花灯的造型是极简朴的,倘若没有那隐隐约约的黄色,光凭单薄的灯架和几笔印花的宣纸糊上去的‘灯壁’,我大概是无法判断此为何物。
但我仿佛听见了吆喝声,听见大人张罗、吩咐的催促,小孩子的嬉闹声由远及近,但又听不太清,好像那些熟悉的话语到嘴边,又说不出,便随风飘散了。我不属于这里热热闹闹的人们,直到我看见了那孩子手中提的——
是花灯啊。
薄薄的一层纸裹不住热烈肆意地火光。青色的石板路,土灰的墙壁,枯竭的树干,只有那一团橘红、暖融融的,在那玲珑的一盏小灯里自在地舞蹈。天地间我似乎找到了唯一的颜色,唯一的活物,唯一的归属。一切都开始叫嚷起来了,我听清了人们的欢愉,我干涸而冷漠的心变得丰盈而沸腾……
因为这一团火啊,因为这一盏灯,点燃多少人的心,照亮多少人的灵魂!
恍惚间想起了儿时去香港的经历。那时我还小,大多数时候是随波逐流:我记不清我住在哪里,但因为去那里的人很多,跟着人流走就不会丢。我记得我停在人潮匆匆地十字路口,我抬头看见夜幕笼罩着这座城,但天空又被各种绚丽的霓虹灯照得很亮;我看见高出我半身的、西装革履的人步伐匆匆,没有人愿意抬头看天,更没人愿意屈蹲低头看看我这样渺小的小孩。
我发觉,原来那么小的时候我就曾因为感到与周围格格不入,而失落过了。
如果是现在的我睐,会找一个“逃避”的港湾,彼时的我尚不知道眚这种心的栖息地在何处,但我很热衷于去太平山顶。
我会在那里一躺就是一个下午。闭上眼,而今我仍能感受到当时的微风,起初是热浪席卷,可等着,一会儿就有了微微凉意,我再抬眼,便能看到山下星星点点的,人们亮起的灯光。
这是我至今都未曾再见过的华灯初上。
你可以想象那一点点的橘光,就是你的家人打开厨房的灯准备做晚饭吗?或者是,听到煤气点燃的滋滋声?也许有的家庭是母亲打开客厅的灯招呼一家吃饭?或者或者。。。。。。我的心一点一点平静下来,也一点一点暖起来。我真的能看到家里人给我点的那一盏灯,那橘光在千万家的橘光中被淹没,又直直照进我心中;属于我的那团火正熊熊燃烧着,等着我回途、回家,它永远不会熄灭……
如今的我再想那山顶的灯光,我以为是那千百年前的古画中,上元节的花火点亮了千里之外的盏盏夜灯,点起了缕缕炊烟,让我魂牵梦绕着,都想再看一次。
…………
那些能映在我心底的火光,私心将,都是一种“归属感”;一种让我想起我的家,怀念那些爱我、关心我的人,追忆一段过去的时光,找到内心的共鸣;它让我在漫无目地的踽踽独行中,心有所依,情有所靠。
大概也是中华文化中特有的那一束火光,只有它才能赋予我们鲜活的生命记忆和情感。好让我在迷茫失意时回望,能看到那火,静静照亮了我的前程。所以我总觉得:
蓦然回首,总有些美好和希望,藏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