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闭上眼。耳边的高速路上的轰鸣扰得人心无法平静。每当货车经过,身体便随着床,床随着整栋房子,像漂流在大海,上下浮动。
我索性睁开眼,四处望望。从后面窗帘遮不住的缝隙中,透出一束光亮,把白墙的一条照得亮堂堂的。我稍稍抬起手,指尖触摸到光亮,白墙上也投射出一抹的黑色。然后整个手慢慢滑入光亮,影子也随之融入光亮。
我望着手的影子,来回端详了一番,像刚进入游戏的玩家适应着重生的身体。像是影子操控着手一般,不自觉地便舞动起来。在斜射的光亮下,手变得更加修长柔软,一拨,一挑,一轮指,影子不断地变幻。我像是白居易描写的京城女般,她的影子倒映在水中,和我的影子渐渐重合,轻拢慢捻抹复挑,一下又一下地扫过,仿佛水浆迸出银瓶,仿佛听见刀枪齐鸣般的乐声。曲终收拨当心画,影子停了下来,然后在空中绕了几圈,行了个礼,结束了它的表演,感谢台下如雷的掌声。
我微笑着,又闭上了眼。
用影子的表演是母亲留给我的习惯。
她会许许多多的手影,小狗,小猫,兔子,大雁,小鱼。。。。。。。
小时候的夜晚,母亲总爱为月光“留个门”,让它从窗户进来,和我一起听母亲用影子讲的故事。
我记得当时家里没什么钱,一家三口挤在一个40平不到的小房子。母亲和父亲刚创业,每天都能见到他们紧皱的眉头,疲惫的身影。
那时母亲常跟我讲小鱼的故事。
“从前从前,有一条小鱼,它碰上了一条大鱼。”她用两只手摆出两条鱼。大鱼说“小鱼小鱼,跟我一起去远方吧。”大鱼的影子晃动着。小鱼很担心,问到:“我这么小的一条鱼,能去那么远吗?”小鱼低下头,“会不会,遇到大风大浪啊?”母亲一手上下摇晃着,影子变成大海的巨浪。“一定会吧”,大鱼说。“那,会不会遇到鲨鱼呢?”母亲又张大了手,扑向小鱼,影子中,小鱼被吞入一片黑暗。“可能吧”,大鱼回答。“那会不会遇到捕鱼的网啊?”大鱼说:“我也不知道。别怕,我们有勇气,有力气,我们要勇敢地游出去,你准备好了吗?”母亲温柔而有力的声音流淌在影子的海洋中。她的两只手相互靠近,大鱼和小鱼连在一起,慢慢顺着光带,游到远方。母亲望着光的尽头,轻轻地微笑,像是看到了海的远方,也是一片光明。
长大后我走了艺术这条路,坚持对琵琶的音乐追寻。我远离了家,来到外地一边学琴一边打工。艺术的路是艰辛的,有时我面对着出租房,坐在它夜晚的黑暗中,感到寒冷与不安袭上心头。但当我进入那一条光亮时,影子像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我,我想到它步入音乐厅的舞台,在聚光灯下精彩的演出。我想到母亲的故事,安抚着每晚我不安的心。它给我力量,时刻提醒着我心中的向往,给我继续的信心。
因为影子即是我。
又是一辆货车经过。我再次抬起手,一条小鱼游入光的海洋,晃动着,颠簸着,怀着勇气,怀着力气,沿着光带向前游。
我微笑着,看着影子,像是看到了,小鱼到达了海的远方。
也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