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夜色并不太暗,雪是夜的对比色,好像有人用一只蘸足了白颜色的大笔把所有树枝复勾一遍,使婆娑的树影在夜幕上白绒绒、远远近近、重重叠叠地显现出来。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这细小软糯的话语声终究和这静谧的夜融不到一起。她叫风,今年14岁,有着一双藏着无限生机的眼,一张可以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嘴,和一张白皙的脸庞,这多少会使人们忘记她是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当人们试图看清她眼底的那泓清波时,突如其来的阵阵咳嗽便会使清波泛起涟漪;当人们企图再听一听这令人爽朗的笑声时,接连不断的喘气声便会打破人们心中的美好幻想。从小抱着药罐子的风,从来都只能看着一个个矫健的身影从她面前跳过或跑过。
即使如此,风依旧很热爱生活,她努力去尝试自己从没做过的事。
当然,运动类除外。
阳光明媚的一天,风的朋友说:“风,跟着我们去跑步吧,你瞧,窗外阳光正好。”风知道这是她的禁忌,但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驱使着她:“去吧!你看那阳光正好……”
操场上的一切都令风感到十分惬意,温暖的阳光,微微发热的跑道,迎面吹来的微风。她感觉灵魂仿佛逐渐脱离了身体,飘向诗与远方。直到她重重的摔在跑道上,才被拉回现实,阳光直射她的瞳孔,使她睁不开眼,苍白的嘴唇无力的诉说着,汗水将发丝一绺一绺的粘在那白皙的脸庞上,她听不见人们说话了……
再次缓和过来时,手术台上的灯光刺眼无比,一个个戴着口罩的陌生脸庞让她迷乱,她无力挣扎,再次昏睡过去。直到那个陌生的白大褂给她戴上了粉色手环,虽然清醒了些,但她仍觉得有些恍惚。母亲的哭泣,父亲的叹息,以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都让她无所适从。
她慌了。
·云涌·
“我不想在这,妈妈。”风鼓起勇气说道,“我想到外面去……”母亲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不能出去。”风默默地把头转向窗外,那是个洁白美丽的世界。“雪真美……”她喃喃道。“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说道。这声音引起了风的注意:“你是谁?”他爽朗一笑,说:“我叫云,很高兴见到你。”他边说边打开了窗户:“瞧,窗外阳光正好,你想出去走走吗?”风抿嘴笑了:“好啊。”
他叫云,一个青春正好的帅气男孩。他总是那个医院里与人们最格格不入的人。与其他人焦急、失落、伤心的神情截然不同,他总是洋溢着一种青春向上的活力与一脸的轻松闲适。他16岁,这个本是应该在学校读书的年纪的他却选择到这死亡气息满布的医院里做一个护工。护士长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开导那些性情不稳定的病人们接受治疗。而我们亲爱的风,正好是他开导的第120个病人。
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心理咨询师,但因为家庭和自己身体的原因,他不得不放弃那所已经向他发出邀请的名牌大学,来打工挣钱。
风喜欢云,不为他的长相,只为他的耐心,他的容忍,他的善解人意。他用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朗读着那本她最喜欢的书,无论嗓子舒服与否,他每天都准时带着那本书到风的病床前,面带笑意的读那本书,而风正好为此痴迷。风认为云涌进了她的生活。
云喜欢风,风就像他那个温柔可爱的亲妹妹,她懂事、听话、秀气玲珑,就像是神话中的拉斐尔,那是个代表着风的天使,性格如风般温柔,是一众天使中最平易近人的天使。她就像她一样,仿佛有着无与伦比的心灵治愈能力,无论再怎么不开心,见到风那张白皙的脸庞,瞬间就会多云转晴。云认为风叩开了他心灵的大门。
但风跟云永远都不可能维持这样美好的生活。
·云散·
云很快就有了新的任务,他要去开导另一个脾气暴躁、殴打护士的大叔,即使他现在咳嗽的非常严重。风与云要分别了,风苦苦哀求,求云别走,云一走,便挡不住那如猛烈阳光般的人们过分的关心,那样,风会消散的。云苦笑着,他也多想陪在这个生命只有不到半年时光的,乖巧懂事的女孩身边,但他也有自己的使命与责任。风哭了,因为云说过,风起时他是不会走开的。
云走了,只留下了那本他读了一大半的书。风哭了,拿着他留下的那本书。
风很快就有了一个新的护工,也很快就受到了人们过分的关心。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温暖,风却觉得格外刺眼。新来的那个护工也同样温柔,但她却不会一次又一次的给风读那本书,她只会一次又一次的要求风少读书,多活动。风不喜欢她,因此常常与护工发生矛盾,在护工与别人三番五次的诉说下,风成了别人眼中的暴躁少女。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夏日,风在护工的搀扶下在医院的走道里转悠,右手的房间发出很大的玻璃摔碎的声音,一个人从里面把房门撞开了,猛地滚了出来。他抬起头来,慢慢的爬了起来,看了一眼风,又进了那个他出来的房间。
他是云。
风不敢相信刚才的所见,慢慢地蹲了下去,头深埋在臂弯之中,啜泣着,久久不起。
风已经记不得这是她第几次哭了。
·风止·
云的病情没有恶化,但风的病情却恶化了。风的心电血压监护仪在今天凌晨发出了“哔——”的微弱响声,护工反应很快,立马紧急叫来了医生,对风实行了紧急抢救,在病情稍缓后,立马安排手术。医院走廊里的照明灯忽明忽暗,架式病床发出‘’哐哐‘’的响声,在寂静的医院中格外突兀。风被推进了手术室,显示灯亮起的绿光让妈妈感到恐慌,护士长慌忙赶到,她拿来了病危通知书,她也请风的爸爸妈妈做好心理准备。妈妈的手颤抖着,仿佛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抖动,一旁的爸爸轻轻拍打着妈妈的后背,这个一向顶天立地的男人此时泣不成声。妈妈拭干了泪,抽噎着,接过笔,泪又轻轻滴落,打湿了通知书,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即将离他们而去。她最终还是颤抖着签了字。
另一边,云正不顾护工的阻拦往手术室冲,他顾不上自己及受伤的那条腿,他知道,就算爬也要爬过去。他的脑海中正回放着有关这女孩一切的美好回忆,他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哪怕只能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风感到迷离,她一会儿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出了身体,一会儿又感觉自己好像获得了新生,迷茫中,她仿佛看见了妈妈在万花丛中向她招手,云在她的身边读那本她最喜欢的书,爸爸递给她一大把糖果。她晕过去了。
医生又给风的心脏加上几个支架和一个搏起器,风侥幸活了下来,她仍很虚弱,医生又给她戴上了粉色手环。
云哭了。
窗外是连绵的大雨。
·天晴·
难得一个晴天,痊愈的云来到病重的风的床前,在风的耳边轻轻说:“我是云,很高兴见到你。”
风猛地睁大了眼,戴着呼吸面罩的脸庞浮现了些许高兴的神色,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睛中闪烁着一种兴奋的光芒。云拿出了那本书,接着上次的地方念着:“有朵盛开的云,缓缓划过山顶,随风飘向天边,我们慢慢明白有些告别,就是最后一面。”云不敢再往下念,他害怕自己没有和她告别的时间。云强笑着推开窗说:“你瞧,推开窗,阳光正好。”风笑了,云将耳朵靠近了她的呼吸面罩:“谢谢你,在风起时没有走开。”
“再见,风。”
云的身后出现了一群抢救人员。
风的父母在犹豫着遗体捐献单上签了字。
云正在注射麻药。
风的健康器官正在被一一取出。
云做着器官移植手术。
获得新生的云伸出双手,感受着空气中的丝丝凉风。他没有咳嗽,阳光正好,微风袅袅,他打开窗,自言自语:“风,推开窗,阳光正好,正因为如此,风起时云才不会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