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早春、江南,树生杂花,群莺乱飞。
你漫步于烟雨朦胧的湖边,望着巍峨矗立的木棉。树干如苍龙般劲,似是由一位潇洒不羁的大师用焦黑挥毫铺展而成。树枝争高直指,冲破束缚,直逼苍穹。一树艳红的花儿,向着烟云,似一团团燃得正旺的火。料峭的春风拂过,憋得鼓鼓囊囊的花苞耳已坼开了,花蕊乌黑,一如汉子面颊上粗犷的胡茬,伴着濛濛微雨,绽放着生命的韧性。你摘下一片柔顺的花瓣,婆娑着润泽细腻的纹理,你似乎也触到了一把火,一把点燃整片中原大陆的火。
思绪不禁飘回到身后那间陋室。你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踌躇满志,力图成就一番伟业。
忽然,强大的吴国发兵征战,你身为一国之主,却成为阶下囚。你在泥泞之中拉车,污水晕染上你的锦衣。忽的,一个踉跄,栽倒在泥坑之中,满面尘灰,双手皲裂,你褪去了往日的荣贵,监管的鞭铁一般地笞在身上,衣服撕裂,洇染出夜一般的殷红。花瓣零落在泥水中,兀自寂寥。你的尊严被一次次鞭挞,但是,你心中早已埋下一颗复国的种子,你挣扎着,颤抖着,手竭力撑住地,爬起来,咬紧牙关,奋力向前。花也轻轻甩去身上的泥水,保持自己的清白。
回到越国,你早已憔悴不堪:深凹的眼窝似你踩过的个个泥坑,但瞳仁却依旧闪烁着信念之光;瘦削的头颅污秽不堪,但掩盖不住你内心的一把火;两鬓早已斑白,却无法束缚你依然青春的意志。人们都说你苟活于世,流言似一根根针,毒辣地扎着你瘦弱的身躯,但舆论之风吹不走你那无法动摇的决心,正如暴雨无法淹没意志刚强的木棉。你离开了宫室之美,离开了妻妾之奉,离开了纵情享乐,来到了那徒有四壁的茅屋。饿了,便咽一口苦涩的胆,累了便卧在扎人的薪草上。苦胆难以入口,薪草难以安眠,你内心挣扎着,开始描绘着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访寻名士,求贤若渴,阻碍重重,你无所畏惧;士气衰颓,你竭尽全力立法图强、奖励军功、亲自带兵,其间固然会遇上顽固派的反对,你时刻警醒自己,亲贤远佞。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波折,一次次的淬炼,你的生命已然得到淬炼。夜中骤雨,你衣服湿透,却依然苦读兵书;木棉凋落,却有一身的豪气,木棉落地有声,一如你的忍韧不懈;你卧薪尝胆,一如木棉百折不挠。
几载苦学,你终于走出了灰暗的四壁,走出了困顿,走到了军队的前头。刀光剑影交错之中,吴国军旗倒下越国军旗屹立岿然。我想,此时此刻,那木棉肯定也一直侍立在那儿,任凭风雨摧残,花落满地,满地殷红,而树上未落的花儿傲立依旧。
三千越甲终于吞了吴,你回到那茅屋,又见那高耸的木棉。你位立在那儿,细嗅那如星璀璨点点的花蕊,清芬,夹杂着胜利的喜悦,都在润湿的烟雨中晕开。蓦地,嘴角漾开一缕流笑,两股清泪顺着斑驳的面颊淌下。
木棉坚韧,伴你苦读,你征战四方,木棉坚毅挺立。别的花凋零都是萎顿的,只有木棉,就算零落,也不愿折腰。
早春、三月、山河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