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家有两个邻居,一个双目失明,一个双腿尽失。双目失明的姓江,失腿的姓陈,两位老人都是84岁高龄。
听奶奶说,两位老人早年间是过命的交情,两人都参过军,无数次在战场上生死相救二人的腿、眼都是因此而失的,这历经近半个世纪的交情在十三年前被一次矛盾斩断,江老和陈老就此绝交,不再来往。
二人一人一个奇怪的爱好:陈老爱听戏,每次声音都开的特别大,他住村东,恨不得是开给村西的人听的;江老爱摔东西,准确的说,是爱在陈老门口摔陈老家的废砖,他总是在陈老家门口那个放砖的车库里挑一个(车库没有门),我总惊奇江老如何找到车库的位置,毕竟车库只在我家和陈老家间相隔的不到一米五的小夹缝中。每一次问奶奶,她总是一副理所当然,好像一个双目失明的人个个都能做到的样子,给出一个从不改变的答案:他都做了十多年了。
我很好奇,于是便常常注意观察了,当真被我挖出不少细节。首先说陈老,他总爱在江老出门后听戏,可以说只是开个收音机,自己却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仿佛只是开个配乐而已。不仅如此,陈老关的时间也有规律可循,每次都是江老到家一会儿之后关,而且是慢慢地关,有意识地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他总是先减小一格音量,然后在减小一格,悄无声息地淡出人们的“听野”。然后再说江老,江老每次摔完砖总爱站在陈老门口,让人总认为他是在讨骂。他摔砖的频率不是很高,而且专门挑好的天气,一般来说,没有太阳他就不会去摔砖。
我仔仔细细的分析了许久,可却没有一丝头绪,我猜想陈老是为了掩盖什么,可江老的摔砖行为却如何也解释不了。时间一长,我的注意被其他事吸引,将这一切慢慢忘却,也将两人的行为当作习以为常了。
直到一次偶然,我在外公家玩时无意间提到了这件事,外公显然知道什么,他大笑不止,我突然又对这件事有些兴趣了,于是问了下去,外公好容易才止住大笑,带着笑出的泪花道:“这两个老家伙啊,跟孩子似的,赌气赌个十几年,气早消了,现在就是要面子,不好意思说出口。老陈啊,怕老江看不见回家的路,故意开着收音机,让老江可以顺着声音走,声音大了家就近了;老陈自从和老江绝交后就很少出门,老江听电视里说不晒太阳对身体不好,就有意把老陈气出门骂他,好让他晒太阳。”
我几乎是惊呼,谁曾想这两个绝交十数年的耄耋老人竟为对方操心到如此程度,一个不惜扰民,为保对方能觅回家的路;一个不惜挨骂,为保对方身体健康。我不禁对这对老朋友的感情而有些动容,友情令他们相助数十年,在这友情遭撕裂后,仍可以令他们相护十数年。
我不禁感叹,这深埋的,不可斩断的友情的,这无比强大的友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