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间的小路顺着稀疏的玉米苗蜿蜒到了远方,广袤的田野上只偶尔有几声鸟雀的鸣叫。
渐地,我已慢慢接近试验田的腹部,这一程下来,只觉得如果把在这里的生活比做一首歌,单调,寂寞必是这里的主旋律,思至此,我心中对这位在此二十多年的教授先生的敬佩之情又上了一层。
透过水雾的氤氲,我观察着陷入回忆的陈教授,教授自称四十五岁,但大约是因为二十多年来农民的生活,他的脸和手粗糙无比,衣着打扮十分朴素,甚至可以说是老土,只有谈吐中的专业词汇和偶尔引用的散文诗词才体现出知识分子的儒雅。
“你要说这二十多年的生活啊,”陈教授操着一口混杂着乡音的普通话从回忆中惊醒,“还真没有什么,就是不停的做实验,一眨眼就过来了。”
“做实验,您的实验室在这边吗?可以带我去参观吗?”我立刻坐直,拿出采访本。“当然,其实你之前已经去过了。”陈教授神秘的笑笑,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钥匙,招呼我跟上。
穿过长长的回廊,我们走到了一片玉米田边,与一般之前一路上玉米叶呈深绿色的玉米不同,这片地里的玉米幼苗呈鞘紫色,“陈老师,这里就是您的实验室吗?“我有些惊讶。
“这里就是我的实验室”“可,我以为,您的实验室会有很多的精密仪器和标本。”我认真打量着这些玉米苗,我发现似乎这些玉米的花丝呈紫红色,而且和那些村民们种的玉米相比,似乎要熟一点。“哈哈哈哈”陈教授爽朗的笑声透过层层的玉米叶回荡在云间。“习总书记都说了,要工作人员到基层里去,你看就连他们那些仙人都要下凡,那我这个小小的土地爷还能去哪啊?况且,以天地为家,方能识万物之灵,不是吗?”我也笑了起来“这么说来,到是我的格局小了些。不过,陈教授是这二十多年来都一直在这工作吗?”
陈教授突然不笑了,于是这旷野上便只有风穿过玉米地所发出的沙沙声,时间似乎凝固在这一刻。就在我慌忙的打开采访本准备换一个问题时,我旁边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对......”我扭头向陈教授看去,只见教授叹了口气,然后望着玉米田的某处,天突然阴下来了,我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团云聚拢在一起遮住了太阳,陈老继续淡淡的说道。
“我的确二十多年来没有回去了,以前年少轻狂的时候,做梦都想的是要努力搞科研,要为祖国尽快都做出贡献。于是每天都泡在庄稼地里,过年也不回家,那是我总想着以后时间还长,等到做出贡献时再回家也不晚,还可以让母亲她老人家高兴高兴,她独自一人把我和妹妹拉扯大,挺不容易的,可是......”教授提起袖子用力的擦了擦眼角。
“可是后来,我妈出了车祸,没能撑到我回去,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第二天我就赶回来这继续做实验,有些人说我不孝,现在想想也的确,不过那是心中什么都没有,就想把成果泡出来,在实验室泡了一个月把成果泡出来了,那些人就开始巴结我了,说我什么舍小家为大家,把我夸上天去了,我哪有那么好。”陈教授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那时我才发现,此后关心我实验的人会有很多,可真正关心我每天有没有吃饭,过年有没有吃饺子,饺子咸不咸的人却再没有了......”
“再后来,我结婚了,爱情的甜冲淡了我的苦,又有人关心我了。她以前是我们这儿的科研人员,组织上给我们放了一个月的假,我们没要,我们告诉组织一起搞研究就是最好的蜜月。我给你说,有一次我们实验室全体加班了两天,好不容易下班了,她中午急匆匆赶回去做饭,可她实在太累了,刚把饭煮上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饭的糊味啊,方圆几十里都闻得到。”陈教授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似乎在感慨着年轻真好,我也笑了。
“可是后来,她被调走了,到了戈壁,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回,感情就慢慢地淡了,前年我们各自向领导请了假,一起见个面,吃个饭,把婚离了。你瞧瞧,这样一来我就什么亲人都没有了,用张抗抗的话说来就是“文明的流浪汉”我还需要离开这个地方吗?”陈教授似乎是被自己的幽默到了,哈哈大笑起来。可我却笑不出来。
我勉强提了两下嘴角,一时冲动,一个问题脱口而出“您后悔么?”陈教授愣住了,他的头低下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我不后悔,”陈教授轻声说道,云层突然散开,一束阳光打在他皱纹满布的脸上,他抬头,望向中庭里生机勃勃的玉米苗,忽的,他眼里有什么被阳光反射了一下,晶莹剔透的,“我不后悔。”他轻声却又坚定的重复道。
后记:
其实最初大纲里,这仅是其中的第一小节,可我没有想到,这一小节竟占了一半多的字数,让我本为重点描写的那一小节和另一小节根本无法开展,于是便只好保留这三分之一的小节,从原计划的致敬我的父辈,父辈的父辈和致敬年轻科研人员变为单单的致敬我的父辈,还是有些遗憾,最后,本文提到的陈教授有原型,是程向文老先生以及所有的科研人员们,向你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