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降生,茫茫然地伸出手,第一次有光落入我的指尖,他就跟着我。仿佛是为了印证这空白的灵魂会有瑕疵。
在午夜时分行走,漫漫长路中有一盏路灯。他跟着我走到灯下,又先我一步远离了灯。那光如此明亮,如心间的灯塔能刺破黑夜。我问他为何要存在,他沉默。我继而握紧了拳头,向他低吼:“我的奔跑因为曾有过的摔跤显得可笑,我的进步因为曾有过的退步显得无谓,我的成功因为曾有过的失败显得偶然。因为你存在,人们只看得见你,只看得见我身上投下的阴影!”他沮丧着,不能言语,那路灯随着我的心一起向往着不可能存在的无瑕,因而愈发耀眼,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清晰,以至于能看见颤抖的指尖。我知道我摆脱不了他,却心存妄想地狂奔着。我想剪掉那些阴影,剪断那些不堪。
我躲进房间角隅的阴暗处,躲在建筑落下的投影中,躲入熙熙攘攘的人影里。我沉溺于黑暗,他不再跟着我,我抬头,那路灯还亮着啊。我将自己蜷缩起来,眼睑微合。光渐渐昏暗,而我不再有阴影。想起儿时的记忆里有烛火的影,伴着柔软的乡音摇曳,摇出一首睡前的歌谣;想起深夜里台灯的影,借这束光,落下字与句,可搭建一条通往未来的路;想起白日里太阳造就万物的影,昂首走在阳光下,肩头落满熠熠的光的碎屑。在这片黑暗中,我安心地想着:从此,在那些饱含温暖、奋斗、成就的路途上,在万众瞩目、眼光挑剔的舞台上,我将不再有阴影。
静悄悄的,路灯挣扎着闪了一下,熄灭了。
我埋着头,心想:任它灭吧,我已没有阴影。只是这世界成了绝对的黑。风声,有什么东西在动,嘤嘤凄凄仿佛天边的人在哭泣,窸窸窣窣仿佛地狱深处的低语。太黑了,我失去了可以探寻的视觉,只知道有种犹如造物一般巨大又如幽灵一般诡异的东西在蔓延。它将要吞噬我,将我拽入万劫不复的旋涡。我睁大了眼睛,隐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觉得可怕并开始战栗——这无边的黑竟皆是我的阴影?于是我慌乱地喊他,他没应我,也没出现。我想借所有人与事的阴影掩埋我的瑕疵,可那是沉沦,那是自甘堕落,终要受到惩罚。坠落在这无边的暗,我心中诧异,因为有光才会有阴影。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我无法摆脱他,又何必摆脱他?那些目光无法阻碍我的脚步,过去的挫败只能成就未来的辉煌。
温暖的黄晕四散开来,路灯亮了,我的喘息不再沉重。那是我心中的光啊。有阴影,有缺陷,方可自查,有这心灯,亦足以前行。光啊,是自己给予自己的力量与希望。而我终于明白。
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漆黑,我还来不及恐慌,只见黑暗逃窜,一束光自天地交汇之处而来,足以穿透人的心灵,温暖一生的寒冷。朝阳俯身拥抱大地,黎明已经到来。我看见数以亿计的人群迎着光奔跑,带着所有的枯荣起落,坚守不变的积极进取,他们追寻自己的那束光,追寻梦想或是希望;他们身后的影子飞舞着,轻灵雀跃。在世界这个巨大的机械中,那些带着光与影的脚步推动齿轮缓缓运转。我知道这世间,并不只有我有影子,我知道他现在正在我身后,而我已无需逃避。别畏惧那阴影,缺陷是一种美丽。
像我摆脱不了他,人摆脱不了阴影,人生摆脱不了缺陷。但心中有光,凭借这束光,可渡此生漫漫长夜,可造万世浩浩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