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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别 班级 姓名 指导老师 赛区
高中组 0 陆美亦 李芳 浙江
时间:2021-11-14 点击量:421 推荐量:0 评论数:
				

薪火

薪火 阿布尔后来回忆,他一生中的至暗时刻,是草原火难中的劫后余生。 阿布尔的记忆始于父亲去世的那一天,两条人生轨迹本应存在重合,却因命运的玩笑蜻蜓点水般相交而后渐行渐远。以至于阿布尔在此后的日子里拼命地在记忆中搜寻与父亲相关的一切,却只剩了一团熊熊的火,它散发的光与热和木炭的灰烬伴随着哀悼的乐音在凄凄的草原上游荡,最终被茫茫夜色稀释殆尽。 他记得那个与千百个日子无异的雨夜里不透光的天幕,湿润的空气中携带的却是焦土的气息,混杂着狼鬣最锋利尖端折射的细碎微光,以及母亲梦魇一般的呢喃。 阿布尔最初的记忆大部分被帐子里燃起的温暖火光占据,因而是安定而祥和的。他在幼年阶段就对这虚无缥缈的光热来源产生无尽遐想。狭小固定的活动空间带来乏味和厌倦,于是逐渐不满足于对光热的感知,贪婪而无畏地渴求与火更真实的触碰。有一天他趁着母亲不注意接近丛丛篝火,可指尖刚刚与光焰边缘触碰,平日里眼前不息跳动的虚无便化作痛感,刻下指证亵渎的印记,继而化作水滴状的细小疤痕。无知,阿布尔在回忆起往事时说,是超越任何英雄的勇气的东西。他想起母亲的话:“那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侵犯的神圣事物。” 后来,他没有再尝试过接近这火焰,只是在倾听着帐布上聚拢的雨声和燃烧时的“噼啪”声交织而成的混音时,他会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火的姿态——光焰如何在空间中蔓延舒展直至消融在更高的空间;颜色如何交叠,形成流畅过渡的一体。然后他睁开眼,他先是感知由火派生出的一切——光、热、脊背上的汗意、困倦、甚至火焰上方空气的波动和空间的扭曲。于是阿布尔在持久单一而不知疲惫的燃烧中,捕捉到了万千转瞬而成的变。 在阿布尔对跳动的火焰失去兴趣之前,他被允许离开被母亲以保护之名划定的活动范围,踏上了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草原。在开始的时候,草原主宰一切。与他无数的先人一样,他以极其卑微的姿态于这片草原上匍匐,听命于草原的一切旨意。在族人因嗜血野兽的大肆屠杀而经受巨大痛苦时,阿布尔不甘于彻底的被统治,于是尝试尽可能替自己与族人从草原那儿谋取一些好处。失败曾经占大多数,带来深重打击和消沉意志。面对族人的消极姿态他也曾想过放弃所谓“不切实际的无谓争取”而沦为完全依附的奴仆,然而在失意之余他逐渐发现草原并非不近人情。 他开始学着讨好,希望以此为契机为自己谋利,尽管过程缓慢,却也不失有所进展——至少他已经掌握防止帐房在一年到头的雨水侵扰下受潮发霉甚至漏水的方法。实际上在之后很长时间的一段努力后他和族人学会与嗜血的狼为友的事实更证明了这一点。此后青年阿布尔的记忆不断被草原上的一切丰富充盈,被日趋扩张的向草原谋求更大利益的野心占据,唯一不间断的是一年到头经久不歇的落雨和帐房内兀自以跳动的烈焰勾勒万物形态的篝火。 壮年阿布尔和青年时一样谨慎,不过他带领他的族人和草原之间的关系更进了一步。他们几乎能以父子的姿态对话。人们敬重草原,而草原是严肃的父亲,他慈爱而不失威严地满足人们合理的索取,但在面对错误时翻了脸。他在惩罚手段上毫不仁慈,因而孩子们学会了吸取教训。阿布尔回忆起那段时光,眼里火光浮动:“那是最快乐的日子。”诚然,彼时人们住在帐房里,火光的温暖洗刷墙壁的图腾上因时光流逝而覆盖的尘埃,火滋养了人们的心灵,因而日日夜夜歌声不断。人们满足于草原的恩赐,因此在对待它的一草一木时都如赡养父母般满怀敬意。阿布尔带领族人将所有的帐房修葺一新,只是偶尔在狂风暴雨的日子里有人敲开阿布尔的家门,因漏水的屋顶而请求在他家留宿。 草原民族是在这时候不停扩张的,夜晚时分阿布尔的帐房里的篝火旁围满了人,阿布尔意气风发,讲述他的英雄发家史时唾沫星子向四处飞。落在几个年幼的孩子的睫毛上,引得他们咯咯发笑。他自己谱了一首曲子,用民族语言填上词。在一天傍晚教给帐房里的几个孩子。歌词深奥,传递着远大的民族理想和英雄情怀,几个孩子学了几句便产生了倦意,只是扒拉着阿布尔袖口上的蛋白石卡扣把玩,唯一个叫玛卡妲的女孩睁着大眼睛,握着阿布尔的拇指轻声学习跟唱,此后的日子里,玛卡妲成为了阿布尔最疼爱的孩子之一。 后来,人们搬出了帐房,建起了城市,城市里的房子顶密不透风,雨还是不停地下,只是人们终于彻底免受暴雨的侵扰。也就是在这时,阿布尔的族人开始向草原索取。像是独立的孩子,开始轻视渐渐年老的父亲。草原起初还在努力维持自己的威望,却在族人的步步紧逼下被迫开放自己的积蓄,随着时间的推移,从草原那儿不断收获所有想要的利益后,人们开始放肆,开始压榨失去威严的草原。草原最终无力抵抗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眼睁睁地“被迫”纵容了一切出格索取。庞大机器的轰鸣声盖过了雨声淅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雨渐渐小了,除了一些更年长的老者,阿布尔是这一代唯一一个注意到这一点的人。 老年阿布尔被所有人熟知,并且认为自己熟知这个民族的一切,从他出生开始就在火光熊熊边长大。即使进入城市之后,人们开始在家里用塑料做的小玩意儿点燃壁炉,火在这片无光的阴冷草原上,也是毫无间断的必要品。 阿布尔的新住房精致而舒适,他受着应有的一切尊重。膝下儿女承欢,衣食无忧,生活怡然自得。玛卡妲依然会在每天傍晚前来看望他,带来一束鲜花和一块烙饼。他每天早上都在窗户前停留,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城市在清早充满了活力,显露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人们的步伐轻盈灵动,无一显露疲态。好像在这里,一不留神便会与美好和幸福撞个满怀。他感到很欣慰——自己用尽一切点燃的民族灵魂之火,在新生的年轻血液手中愈燃愈旺,以烛天之势,照亮了遏抑一切光明的孕育的黯淡天穹——他感激薪火的延续,为他所创造的一切的良好传承而感到无比地骄傲自豪——他认为自己拥有最智慧勤劳的族人来继承一切。阿布尔永远也不会明白,这样安宁平和的表象是如何掩盖住那段时间利益追逐下的贪欲的潜滋暗长和两派人之间恣意腾升的凶恶杀机。有一日,他站在窗前,眼前的城市在日渐阴沉的天空下氤氲着非自然的幽光,阿布尔是从这天开始觉得呼吸不畅,这种生理上的“衰老”实感最后转变为终日无所事事的清闲和辗转踟蹰的灵魂之间强烈的对抗。但他拒绝去医院。 枪声的巨响和降雨的停止是发生在同一瞬间的事。那一秒阿布尔才发现他错了,他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空气中四散着淫慢而狂妄的燥热因子,混杂着火药味和焦土气息。 枪林弹雨与高耸楼房织起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一时间伤员的惨叫声,幼女的哭喊声,士兵的冲锋声幽灵一般在整个城市游荡。所及之处尸横遍野。 不知道是哪颗子弹擦过地面,火星四散落于草尖,顷刻间熊熊火焰腾升。继而以雨滴落下的速度扩散蔓延。史无前例的暴戾烈火吞噬了所及的一切,耸立的楼房和穿插其间的枪林弹雨毫无招架之力。阿布尔于是开始奔跑,他听见火焰的霹雳声,不知什么东西的爆裂声,楼房倾塌的轰鸣声,他眼前是一片红,只是这红不比往日的缥缈虚无,如潮水般压抑周遭的一切——一切的空气,族人几十年来的一切智慧,以及,一切希望。火苗舔舐着裸露的肌肤,一如阿布尔最初的记忆中的那般,以难以承受的热化作剧痛,留下泛红的伤。 阿布尔想要穿出火焰组成的炽热的屏障,却无论如何无法抵达尽头,他的意志开始消散,恍惚间听到婴儿的啼哭,于是从出生以来的一切记忆开始回溯,他回到了最初的帐房,听雨声淅沥。那雨声变得越来越响,直到他感觉周遭的混沌逝去,只剩了无尽的疼痛,于是他睁开眼,看到烈火正 在史无前例的大雨中退却,无声无息的,一如潮水一般。 被顷刻骤降的暴雨冲刷的一瞬间,他才恢复了理性的意识,他开始回想自己刚刚从中劫后余生的这场灾难,眼前的城市化作一片废墟,昔日粉刷一新的白墙化作漆黑的黏土,将澄澈的雨水也染黑。大火夺走了一切,一切文明一切智慧,同时洗刷了一切,一切利益带来的贪得无厌的污秽。他想起自己的民族,想到自己为之倾注的一切,一阵失望。在那无数个意气风发畅想民族未来的过去,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想要造福的人民,有一天会把用于捕杀凶猛野兽以保护同类的致命的武器指向自己兄弟般亲切的同类。他这样想着,感觉心痛。他环顾四周,发现在废墟里穿行的人所剩无几,身穿代表不同阵营的军服的士兵在相互扶持,张望四周企图寻找暂时的庇护所。 少女玛卡妲带着哭腔的颤抖歌声突然传来,歌声依旧清亮,荡漾的旋律中熟悉的字句于天地中盘旋,在暴雨哗啦声中依然坚定屹立,随着一个低沉男声的加入,越来越多的声音汇聚,阿布尔感觉眼眶发涩,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自眼中出,继而融进救命之雨中,混合落于脚下的黄土,以匍匐的姿态绽开泥水的涟漪。虽然族人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蒙蔽了双眼,变得贪得无厌,甚至互相伤害,但是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有熊熊燃烧的民族的魂,那是他的民族在这个环境恶劣常年降雨的阴暗草原中得以繁衍的生存之道,那东西足以让他们被草原赦免,是的,他相信这一点,这场雨,就是最好的证明,它拯救他们于危难,它帮他们扑灭了火。 扑灭了……火……紧接着,他的呼吸,他的心脏被攫住,身处火海时的恐惧再一次侵袭,合唱的歌声于他渐渐淡去,他意识到,这场雨不是宽恕,而是灭亡民族的审判。他知道,在这危机四伏的草原,没有了火,他和他的族人一天都无法生存。他于是转过身,渴望走出这片曾经拥有一切的废墟。这片漆黑的失落之城,最终成了他们民族的终点,他带领着他的民族,在近百年的时间里,只在这片大地上留下一个象征着终结的乌黑的句点。 他最终走到城的外围,一言不发地,只是他的权威和他们的信任让他身后聚起了一条列队,那是仅存的幸存者的列队,歌声已经停止。他想到自己已经很老了,是时候离开了,民族的兴旺随着他的成长一起,也随着他的生命一同走向衰亡。他想到自己出生在帐房,因此想在那里结束一切。他已经满足于自己的命运,至少他的一生是完整而充盈的一生,只是,剩下的这些年轻人,他想到他们在一片漆黑的草原上等待,等待黑暗的死亡的降临,他想到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在期待着他这位英雄带着他们重建家园,就像他在无数传奇故事中被记录的那样,他不敢回头看他们。 接近死亡的阿布尔远远地望见了自己出生的帐房,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帐房在暴雨的侵扰下已经坍倒了一半。但在此刻却没有像别处那般散发死亡的沉寂气息。他念起了从出生时就陪伴着他长大的火,那么温暖,明亮,生机勃勃。而如今,他却要在阴沉和荒凉中死去。他在一众幸存者的跟从下来到了帐房门口,他伸手去够业已发黄发潮的卷帘,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他回头去看那些年轻人,看到他们中的一些仰着头看他,仿佛在渴望着他发表激情四射的演讲,带领民族走向复兴。 他在那样的注视下,还是转过身,准备迎接死亡。他有预感,自己会死在这里,这种预感在他转身背对民族的废墟的那一刻就产生了,到现在愈发强烈,他于是掀开卷帘。 屋内的陈设一如他离开时的那样,长长的毛毡覆盖地面,那里在过去常常坐满了人,人们围着屋子 中心由木头堆砌而成的高台,那里一年到头生着熊熊的火焰,而现在…… 它还在!阿布尔快要叫出声来,捕捉到篝火台上的微弱光亮的那一瞬间,他仿佛深渊中的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扑上前,险些被地上纵横的木棍绊倒。 眼前的微光荧荧晃动,它很虚弱,如呼吸道病人那般微微喘息,但它是实实在在地在帐房坡顶透进的雨中燃烧,它散发着微丝一般的光热,在空间中蔓延舒展直至消融在更高的空间;颜色交叠覆盖,形成流畅过渡的一体。 阿布尔长长地出了口气,舒展皱纹绽开了微笑,在通彻的轻松后他突然觉得又累又困,于是在自己出生的那张床上坐下,静静地注视着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拾来柴火延续难得的宝贵的奇迹一般的火焰,他们干得很不熟练,不过好在火在一点点变旺。 他在床上躺下,脑中流淌的是自己在这帐房中缺席的几十年,他看到这火是如何在岁月更迭中躲过风暴和猛兽的频繁侵扰,最后被史无前例扑灭诸天火光的大雨赦免,为这个民族带来最后的生存的希望。 他再一次回溯自己在这片草原上的一生,他在与草原相处这件事上向来小心谨慎,奈何还是因自己民族的后代葬送了所有努力,他由此产生了巨大的疲惫感,让他想要合上眼。屋外的雨声逐渐小了,混杂着火焰中的木头断裂时的劈啪作响,带来光与热将老者柔软地包围,如同母亲的子宫那般舒适温存,玛卡妲又开始低声吟唱,缠绵嗓音仿佛从天上传来。他不由得地突然开始感激,感激到最后自己并非一无所有。毁灭中的幸存是深刻的教训,将为这个民族刻上深刻的印记,一如火在他年幼的时候于他指尖留下的水滴形疤痕。灭亡性的灾难已经带来蜕变,帐房内的一切是肃穆的,但却不是消沉的死寂,带着年轻人的勇气所特有的漠视一切的欢欣。他们中的一些意识到将要与这位进入人生最后阶段的老者告别,虽然他们曾寄希望于他的主导一切的魄力,此刻却学着担负起重建家园的使命。眼前的年轻人们在焮天铄地的磨练后,眼里多了坚毅,那是对自然的敬畏,将作用于他们之后一切的为谋求民族复兴而采取的行动。 想到这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安定,他决定,是时候离开了。 阿布尔最后的记忆,是熊熊的火,卧榻前的玛卡妲眼里跳动着的生命的光亮,他知道自己的民族,会在火的庇护和引导下,在这片终日落雨的草原上生生不息,直到永永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