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邂逅
风吹过戈壁,扬起细沙,于是风就有了形状;这调皮的小精灵尽与胡杨树嬉戏,树也舒展着臂膀,彷如跳舞似的轻轻摆动着,荒漠深处,像是传来了阵阵商旅的驼铃声。
我踮起脚眺望,手里紧紧攥着我的画笔。
我能看到从大漠深处,一个女子向我隐隐走来,她像是千年前的舞者,时空中的精灵,从大漠深处,石窟里,千秋寂寞的壁画中坠入尘世,悠然起舞,如花绽放,盛开在寂静的沙漠里,带我渐渐穿越时空的沙粒,靠近那悠远的舞梦。
不等我将心灵荡涤干净,准备朝圣,外婆已经在前方催促我赶快向前进:纤柔瘦小的她,现在显得很有力量;走近了,我发现她脸上带着归家似的灿烂笑容,手臂招着,呼唤我,一刻也等不了了——外婆回到了她心灵的家园,她是一名敦煌舞的舞者,年过古稀的她又来到莫高窟,追忆似水年华。
我负责护送老仙女微服私访;也曾沉默地祈祷,渴望感受莫高窟的光芒。
骄阳透过稀疏的几棵树倾洒下来,天空依旧悠远,沙漠的风裹挟着甜瓜的气息扑了过来,绕着我打转儿。我扶着外婆走在窟前的台阶上,我能感受到,越是靠近321窟,她就越是激动,眼睛里愈发有了神采;那个在舞台上飞速转动,如活泼的陀螺的灵魂,在外婆身上逐渐复苏了。
走进321窟,外婆竟然挣开了我,我的眼睛才适应了黑暗,就看见了满壁的飞天,彩带飞扬,舞姿灵动;让人分不清她们究竟是上千年前的舞者,还是极乐世界的天女,又或是历代敦煌画工们妙手偶得的创造。
“莫高窟少说也要有四千多个飞天呢。”外婆站在窟门前,像个向导似的,一本正经地给我介绍着,“最老的都有1600岁了,全敦煌就属321窟的她们最年轻,个个都是600岁的小仙女。”
听着外婆的话,我又开始凝视着这些飞天,这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神韵,也跨过600年的岁月长河,给后人留下美的倩影,和勾人心魄的谜题。
外婆向来是个调皮的人,她走到我旁边,悄悄说道:“兴许就是因为她们也很年轻吧,我和她们最谈得来了。”
怎么和壁画谈得来呢?321窟的飞天们,脸上的颜料氧化了不少,都显得黑黝黝的,反倒又增添了神秘、庄重与不可接近感;飘带与树叶都是矿物颜料描摹出来的,绿油油的,黑暗中与闪着荧光一样,更显得整个石窟像是天宫了。
在窟中待久了,还有点凉飕飕的,我怕对外婆身子不好,就催促着她回到外面阳光下。
于是又有了尘世间的温暖的味道。
我一步三回头,嘴里喃喃自语道:“这究竟是怎么画出来的呢?我就是画几万个鸡蛋也学不成啊。”
外婆停住了脚步,于是,我们停留在321窟前。
“那时连空气中都飘荡着舞蹈的音符啊,可惜壁画只能留下一个影子罢了。”外婆感慨道,“真想亲眼看看那些舞姬手持琵琶的样子,对了,还有胡姬的胡旋舞。”
对于作画题材,我还是有些疑惑不解:“这画的不都是菩萨吗?画匠虔诚地描绘着心中的极乐佛国世界。”
外婆听了我的话,刮了刮我的鼻子,嗔笑着说:“早就要你眼睛稍微离开一下画板看看现实生活了。”
嗯,这次出行于其说是我陪外婆追忆青春,不如说是外婆陪我深入生活。
“莫高窟里面那么多的飞天与伎乐菩萨的形象,也是当时的画匠根据生活中所看到的平常女子形象画的啊。你认为什么都可以闭门造车出来的吗?”
外婆难得地严厉了一回。
我忽然想起来了一句“菩萨如宫娃”:原来飘渺在云端的她们,千年前也是和我一样的少女;她们怀抱着心爱的琵琶,或因为战乱,或因为迁徙,从歌舞升平的盛世,一步步走下了神坛,穿过无情的戈壁,带来多情的舞梦。
外婆见我不说话了,又说道:“又是哪些画匠追寻着她们的倩影,把舞姿印在脑海里,幻化成极乐的佛国梦呢?
“当然啦,我们最终与她们邂逅了;你还记得《丝路花雨》吗?”
我又从想象中回到现实:“当然记得了,这不是外婆你的最爱嘛。”
提到《丝路花雨》这个音乐剧,外婆可就更兴奋啦。“里面那段琵琶舞娘的舞蹈,可就是敦煌舞哦!最最经典的反弹琵琶,就是112窟的一尊伎乐菩萨的造型啊!”
说着,外婆也摆出那个造型;一阵微风吹过,在我眼中,有三个身影重合了。
我恍然。
千年前,也许是一个在集市上努力舒展身姿的小小身影;千年间,是定格与盛世的伎乐菩萨在无声起舞;如今,是电影,是《丝路花雨》,是千万如我如外婆的少女——我们邂逅在时光的长河里;于是飞天也落下来了,菩萨也从壁画里走出来了,与我们交谈,和我们共舞,我为祂作画;所追寻的传承,就在舞蹈中邂逅了。
外婆去山下休息了,我独自一人爬到最高处。
曾踏过盛世繁华,也踏过大漠寂寥:无垠朔漠间,丝竹声起,神女翩然;时空的轨迹在此重合,千年一刹,梦似惊鸿,我又步入了一场美丽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