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是永远的光亮
考试铃响了。答题卡被抽走。考试里的低埋着的一颗颗脑袋霎时活动起来,声音从前后左右从教室内外爆发,然而我成了局外人,只是脱力般靠在椅子上看着一切。脸上大概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木头一般的空白吧,内心却如同火山将要喷发一样,翻涌奔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拼命地深呼吸,却像往一个本要装满的气球里打气,越是压抑越是抑制不住。我抓起笔冲出考场。脚下快速奔跑着,内心却旁观者般想着自己是不是疯了。简直是在观看一部自导自演的电影,没有剧本,不知结局,唯一的主演和观众都是自己。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明知积灰会弄脏衣服也懒得动一下。我觉得极累。不只是因为腿脚带着我毫不停顿地冲上了六楼天台,更因为心里那根柱子,在承载着无数的压力、期望、幻想与打击之后,摇摇欲坠着,终于在铃响时坍塌。我看着它弯曲、开裂,然后灰飞烟灭。内心还是一片狼藉呢,但我没有动力去收拾了。就这样吧,我想,就这样坐着,坐在满是积灰的天台上,躲在时间的幕布后面,藏身在黑暗中,直到生命走到尽头,直到万物皆成埃土。
我看到那轮红日挂在远方高楼上。它下沉着,一点又一点,眷恋着又坚定的样子。我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我又想着李煜那句“春花秋月何时了”,夕阳西下亦何时可了?若能一闭眼便直抵生活尽头多好啊!中间的这么多焦虑这么多煎熬都可以一并免去了。也许我被焦虑逼成了一根老旧弹簧,失了生命的弹性,只盼着寿终正寝。
夕阳就要落下了,后面却还跟着一个夜晚,漫漫长夜要如何熬过呢?
我闭上眼。黑色的空虚将我包裹。这时我听见脚步声。
防备性地,我瞬间从地上跃起,看向声音的来源,心里还微微有些诧异呢,原来还是可以动的啊。背着光,我只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站在暗红的暮色中。心中的弦几乎崩紧到了极致。来者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脚步慢了许多,停在稍远的地方。一阵沉默,然后她说:“嗨。”
是个瘦小的女孩子,背着把巨大,至少和她的身材比起来巨大的吉他。身体又松弛下去,我拖着脚步打算走向天台的另一边,这时她开口叫住我。她说,“诶同学,可以听我唱会歌吗?我天天来这练歌,也没个人陪我,感觉像个疯子一样。”
无所谓啊,反正回去了也是没有什么效率地做作业。我就地坐下。她抱着吉他弹唱。她弹起了前奏,很熟悉,《平凡之路》。也许是天太暗了,有一两个音没有弹准,我有些想笑,感觉面部肌肉微微被牵引了一下。
她唱了起来,很低很低,让我几乎听不清。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
旁边的教学楼每扇窗户都灯火通明着,可以望见满教室学生捧书而读的样子。曾经我也是那样的啊,徘徊彷徨而用力朗读,迷茫而满怀希望,相信努力会有回馈。
“易碎的,骄傲着。”
我想我是怀梦想而来,但现实未免太过骨感。我当着最优秀的孩子长大,而在这里我遇见了更更优秀的人。我也曾不服气啊,我也曾从一个个奋笔疾书的背影里受到激励,想着并且相信着我一定能超越。然后?然后失败给了我迎头一击、两击、三击。然后我只能从那些背影里看到压力。压力成了重荷。我只是一只载不了过重货物而跪下的骆驼。我向失败臣服,我向命运认输,然后我葬身于永恒的黑暗中。极夜。
忽而改拨为划,一声凌厉的扫弦从她手里传出。她再张口,声音竟带沙哑,有了嘶吼的味道。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我曾经坠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
然而她的声音带着抗争。是极力地挣扎,是对重压的反抗。我想那是一种情绪的释放,她把所有所有,压在她心里的东西,都吼唱了出来。节奏越来越快,音符急不可耐地纵身跃下琴弦,与空气重重摩擦。有什么东西被挣开了,就像斑驳的玻璃被用力擦洗,刺耳的声音划开蒙尘,罅隙里照进了光。歌声好不好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觉得我的心忽然被她的歌声牵引着,想要释放,想要飞翔,想要张开双臂,去拥抱这个世界。
最后一个扫弦。我的心似乎随着她的手一起放下了。轻轻归位,一切复原。她好像才注意到我还在一样,半是不好意思地解释半是自言自语,“那个,很难听吧……最近压力有点大,就想唱出来。”
唱出来,表达出来,发泄出来,也便好了。
我想我愣了很久。我问她:“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有老师反映最近下课唱歌的学生多了许多,不过教室里的欢声笑语也多了许多,终于不再是乌云压城压抑无比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你来问我,我会轻轻给你唱一段歌:
当你焦虑的时候/请来天台和我歌唱/
唱出你所有烦恼/让它们随风去远游/
去追寻夹缝中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