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记得那一年的夏天,我照例回到江西老家避暑,一进门就扑进爷爷的怀里,忙不迭地问:“爷爷,这次你打算带我去哪玩呀?”
爷爷是个老知青,身上透着股特有的精气神,爷爷更是个江西通,带着我游遍了赣鄱大地的名山大川,原以为他会摊开地图给我如数家珍、眉飞色舞地报上几个新景区,不料,他却一反常态地眨眨眼,神秘兮兮地丢给我一顶遮阳帽,一瓶矿泉水说:“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就这装备?!”我边嘀咕,边快步跟上爷爷的步伐。
我们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车,迷迷糊糊之际,听见司机报站说“江边村站到了”,跟着爷爷下了车,我顿时就傻眼了。这哪有什么名胜古迹,有的只是一个偌大的人工湖,湖旁是一条空荡荡的水泥路,路的两侧肆意疯长着繁茂的杂草,偶有不知名的小花顽强地探出五彩冰纷的头来。爷爷默默地向湖边走去,惊扰到争相抢着野果子的麻雀们,它们呼啦啦地飞散开去,为冷清清的湖畔带来一丝生气。
“这是哪?”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爷爷轻轻地牵起我的手,沿着岸边的小石子路缓缓地向前走:“这里是江西的安乐古城,你别看现在这里人烟稀少,没落了,但在上个世纪的50年代,这却是个最最了不起的地方,因为——”爷爷突然停下,指着前方说,“这里有无穷的宝藏。”
正无聊地踢着小石子的我猛一抬头,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高高的矿洞,洞口斑驳的白墙上嵌着几个红字标语,两侧写的是:“发展核矿治,建设铀基地”,矿洞的上方赫然写着:721-15矿井。
爷爷掏出一张泛黄的中国地图,指着中间用红色水笔画圈的地方说:“你看,这就是721矿的所在地,根据国家规定,不能在地图上标识,但它曾是我国最大铀矿,更是全亚洲最大的核原料基地。”
我看着那一个黑漆漆的矿洞,深邃得一眼望不到头,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喂——”,回应我的也是无尽的沉默。我闭上眼,听着爷爷的讲述,仿佛看见了一派热火朝天的铀矿开采景象。一拨又一拨的年轻工人们戴着安全盔,把袖子撸得高高的,有序地下井勘探,他们脸上带着笑,眼里充满了热情与干劲……一转眼,夕阳西下,一批又一批的工人升井回家,他们挽着彼此的肩膀,相约着今晚去谁家聊天、喝酒,疲惫的脸庞上沾着汗水与污垢,但眼里的光芒依然耀眼。
爷爷和我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一片已经荒废了的居民楼前,一块布满了青苔的石碑伫立在那里,我走过去,轻轻地读出声来:“721矿,原名421矿。1960年8月改名为江西一矿,鉴于国家对铀矿石的急需,721矿是在‘边勘探、边设计、边施工’的情况下进行建设的。1960年2月,先期进矿的200多名干部、工程技术人员、工人点火放炮,开始第一个矿井和露天矿的工程建设……”
石碑上用言简意赅的文字记录下整整几代铀矿工人的奋斗史,但在我眼前却是有血有肉的生活的景象——这里曾经是矿区工人和勘探队的家属安置区,有3万多名来自五湖四海的工作人员在这里聚集、奋斗和生活。空荡荡的篮球场曾经是孩子们的天堂,如今却只剩下随风飘曳的篮球线框;一排排日用品小铺曾经充斥着欢歌笑语、家短里长,如今却只剩下斑驳的招牌、残缺的门面和冷清的橱窗;那一扇扇半掩的窗户,原本是一盏盏等待着家人归来的灯火,见证了一代人的辛勤工作和无悔付出,如今却只剩下破旧的木楼梯在嘎吱作响……
他们靠双手在这里打拼,用不怕苦不怕累,甚至是不怕牺牲的精神在这里奋斗,没有干净的饮用水,他们就打水井;蔬菜供应不上就自己动手开荒;粮食短缺就上山打猎、蓄水养鱼;物资积压无法运输,他们就把路修到村子里、修到矿区下……
是他们发现了宝藏、开采了宝藏,把无数的铀矿运了出去,为中国的“二弹一星”伟大事业做出了伟大贡献,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由于受到砂尘及伽玛射线的影响,晚年患矽肺病、肝病……
“爷爷……”我不禁去拉爷爷的手,眼底湿湿的,“你们真伟大。”
爷爷也拉紧我的手,脸上却笑了,许久才说:“可值得啊……”
我仰着脸看他,看见他的眼中也闪烁着熟悉的光芒。
有人贪恋于一时的美景与当下的享受,有人却愿意将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奉献中去,一如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所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虽然721矿现已湮没在这青山峻岭之中,但他们仍是那永远的光亮,照亮了黑漆漆的矿井,也照亮了我国前进的道路。正是他们的敬业、精益、专注和创新,支撑起了中国核弹事业的脊梁,让泱泱吾国巍然屹立于世界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