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在冷铁卷刃前,得以窥见天光。——priest
正是春初,微风不燥,阳光已然正好。我耷拉着脑袋,向玻璃窗里探着身子观察我的新邻居。
护士慢慢地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进了门,蓬松的长发遮住了女孩的眼睛,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虚弱。护士扶着她躺下,转身向旁边的大人叮嘱了什么便匆匆出去了。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微弱的阳光,女孩摇了摇头,向大人指着窗:“关上吧。”窗户被慢慢合上,我急迫地想在窗缝里捡起被挤出来的对话。结果还是有收获的:她生病了,已经虚弱到连话都没力气多说了,一颗充斥热爱与好奇的心被现实狠狠地磨平了棱角。突然觉得我们有些像难友,我只能任凭阳光晒干我仅剩的躯壳,她只能任凭阴霾吞噬内心。
我多次想用手去推开那扇窗看看她,但害怕自己的窘迫也被她发现,斟酌了很久还是放弃了。
仅一窗之隔的我们就这样互相伴随,度过了半个月之久。终于有一天,她偶然坐着轮椅推开了玻璃窗,暗淡的眼神忽然明亮了起来,一颗鹅卵石坠入了水面,在她的眼角掀起波澜。惊讶的神色溢出脸庞,欣喜道:“哇!没想到窗外还有你!”病房里忧郁的气息飞速地溜走了,黄昏的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温柔的笑融化在热风中,冷不丁地在我平凡的生活里渲染上了特殊的色彩。她迫不及待地从桌肚里抽出一本素描本,碳素笔划在纸面上,紧张的思绪却藏在我心里:“她在看我哎,她在做什么呢?”我抖了抖身子,害羞地摆出最美的姿势:“茄......茄子!”她只是静静画着,偶尔抬起头看我两眼,阳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完成了。”她举起画纸照着我比对了一下,又满意地紧紧抱住这幅画,把它放在了窗沿。我也能看到:米白色的画纸上刻画着我意气风发的身影,这是连我自己都从未见过的,它像一副慰藉的良药驱散了我的难受,我渐渐感到身体好受些了。
从那以后小窗时常半掩着,若有若无的阳光常常轻轻躺在在她的病床上,不一样的是她脸上的阴霾少了些。也常常一时兴起,坐上轮椅过来摸摸我的头,告诉我她的故事:“我从前喜欢在池塘里摸鱼摸虾,喜欢在院子里和小伙伴讲鬼故事,喜欢在雪地里不停地转圈圈,喜欢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她顿了顿,“现在好像没什么值得喜欢,每天都想着怎么好好睡一觉,对着一成不变的房间纳闷着什么时候病快点好......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听到这里我似懂非懂地眨巴眨巴眼睛,因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躲在医院,一觉醒来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她喜欢把吃糖后留下的琉璃糖纸折成象征希望的千纸鹤,挂在窗外,随着微风荡漾。是为了让我能更开心些吗?我脑海中乱乱地想,阳光穿透过琉璃纸,将彩色的光映照在我身上。
我也开始学着向她敞开心扉了。
又是几个星期过去,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无精打采,每天的期盼都寄托在她打开那扇窗,阳光撒进去,我的好心情进度条也逐渐拉满。我的面色逐渐红润,逐渐变得更健壮,手不听使唤地自顾自推开了那扇窗,床头倚着看书的女孩却变了一个模样。脸色有些苍白了,重点是她曾经及腰的长发竟消失不见了,她顶着圆圆的金色帽子,帽子下面是光溜溜的小脑袋。我很想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注意到了我,从床头柜拿出一沓画纸,举起。上面画着形形色色的我:因为下雨而浑身脏兮兮的我,因为阳光太晃眼而皱着眉头的我。她好像也接受了这样窘迫不堪的我。生活还是照旧,不管刮风下雨任何天气,她总能在清晨按时打开窗户描摹着我,画纸一天一天变厚,画笔下从不存在曾经耷拉着脑袋的我,我每天都以更好的心情期待她的作品。
冬季降临,我身上沾上了点点雪花,刺骨的寒风使我浑身哆嗦。但是窗外的阳光依旧,千纸鹤返照的光使我心里暖暖的。在这个城市,晴日那么多实在是少见,我因为她而对生活充满期待,她却日渐消瘦,最后连推开窗的力气都没有了,画纸上只添了寥寥几笔便停住了,一扇窗又将我与她隔绝。唯一令我欣慰的是她的笑容还在,再也没有看到初见的时候她身上的阴霾了。一连几天都是没有阳光的下雨天,我沮丧的心情也如同这天气,迫切的心使我更加坚定可以见到她的想法。
日复一日,直到街道上飘散着尘土,我知道我身处的地方就要被改造了。面对着挖土机的步步逼近,我被连根拔起时才意识到,作为一颗垂垂暮老的树,我也要被迫离开这个充满希望的家了。
知觉渐渐就要消失,我不在地方阳光替我填补了上去,没有了我的遮挡,束束阳光穿透玻璃窗与千纸鹤,五彩斑斓的图案绽放在女孩房间里,我看到大人推着她的轮椅到了窗前,焦急与震惊的神情遍布在她的脸上。她有如常人一般的血色,就要出院了吧,是前几天手术和治疗都成功了!我来不及多想,缓缓倒下,只留给她几片不同以往,焕发着绿色生机的叶片。
我很想知道后来的她怎么样了,我真心希望她可以更好地生活,带着我的那一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含着泪一遍一遍读着我们的故事,相互救赎的故事罢了。记忆随着时间慢慢模糊,那段时光在脑海中被我美化了亿万万遍。
这一生总会遇见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有的人像一束光令你如此着迷,有的人救赎着另一个人,却从未意识到这也治愈了自己,我们都因为爱与被爱而获得了存在的意义。
这扇窗更像是我心中烙下的一块疤,期待下次推开这扇窗时,房间里不见她,回头望向马路对面,阳光正好,那是发着光的她在招手。
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窗,想必她能看到更耀眼的阳光吧,就像她曾经照亮我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