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的地方便有那漆黑的一片,那抹黑色,在你孤独时与你自成伴侣。你走南闯北,他也跟着你远走。你举杯邀明月,他成了那三者之一。一路上你与他不分彼此,他为何不想离开呢?某天,他果真离开了,只留下你在原地。
于是在骄阳下,在明月下,在路灯旁,一个个晴朗的白天,一个个孤独的夜晚,你引酒独酌时,与友人畅谈时,那道扭曲的身影便不在身旁静静聆听。那黑夜般的眼眸,也离你而去。渐渐地,人们发现了你没有影子,对着你指指点点。不是同《海边的卡夫卡》中的中田那样影子很淡,而是没有影子。光芒洒在身上,可背光那一侧也是亮的,便如你是一个玻璃人,阳光直透了过去,不,玻璃也是有影子的,而你没有。你没有影子的事传遍大江南北,人们如投林之鸟般来看你,每天门庭若市。起初你也乐在其中,但很快,你发现了他们把你当作动物园中的动物观赏。你厌倦了,想逃走,但学者们请你去做实验,一番测验后,你并无异常,只是没有影子,于是你被留下进一步观察,你被关进了一个全透明的小房间,全国人民都来观赏你。你一个人在角落伤心,想着那离开的影子,你抬头望天,看见昨天飞走的燕子又飞回来了。
影子离开你后,他行走在万物的阴影中,游历了世界,但离开了你,他日渐消瘦。他离开了你所在的城市,时不时回首看向你的方向,他与你隔了两个世界,你的世界光芒万丈,他的世界日月无光,只有黑色的虚无与他单薄的手紧密相握。他走遍了你走过的每一个脚印,跟着离开时天上那只雨燕满世界游荡。他在窗的影子中微笑着看着一家人聚餐,他在街边小贩的影好中品尝美食,即使他没有嘴。他用几个月的时间周游了世界,在伦敦街头流浪,在巴塞罗那看海,在波涛菲诺迎着浪花,踏歌而行。他可以在一个地方待几分钟就走,也可以静下来用几天的时间看蓝天,想着那朵云彩是昨天的还是前天的,天上又飞来几只鸟,他细细看着。其中有只鸟,为它飞得慢而感到害羞。他越发瘦了,他可以附在那只鸟的阴影里,让它飞得快些,不再自卑。影子只剩飞鸟大小,他决定再去游玩一阵,影子与光一样快,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他去教堂听唱诗班唱诗,去剧院看戏剧,但他听不懂也看不懂。影子只需要一朵丁香花的温柔,他的世界颜色是单调的,他不知道事物的真正颜色是什么,于是他自己构想出了世界的颜色,紫色的天空,蓝色的云与银色的太阳,金色的月亮。他分辨不了颜色,他知道的色彩都是从你那儿看到摸到的,金色是一条条项链状的事物,银色是一个个镯子,紫色是天鹅绒布,蓝色是水。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于是,他在一座花坛旁,静静地看着花枯萎,落在泥里,像雪那样消融,然后他探出头,轻嗅那花的柔软。
他只有木偶大了,他想结束这场旅程,于是他回身到了你的身边,他看着小房间里的你,有些不解。他拍拍你的肩膀,手穿过了你,在地上映出一道黑影,你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去,你得影子,倒映在地上,对着你,轻轻挥手。
于是,你在人们疑问的眼神中回去了。
你又成一个有影子的人。只是他会时不时跑出去,留你一人在原地寻找。
但你知道,他迟早会回来,正如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