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形状,没有具象,只是黑色在流浪。
人们叫我影子。
我喜欢在森林里穿梭,那里树很多,也很高,有很多影子陪我。春天,暖暖春风吹得百花开,我躺在花下,将群芳绽放的笑颜镌刻在心尖。正午做了个美梦,梦里是莺歌燕舞,带着百花吐露的芬芳,睁开眼,扑面而来全是春的气息。
希望随着蒲公英的小伞飘向远方,我乘着日色,看见风也开花。
我爱日落平稳的呼吸研碎在一枝柑橘味的花朵里;我爱流莺抖落风雪俯身赠给湖面一个湿漉漉的吻;我爱枯萎的瘠谷在春天氧气里鲜活又动听的音色;我爱偷憩在一絮泪湿眼睫的光屿揉碎在两颊成歌;我爱熨烫进胶片朦胧失真的短诗缝入明黛的青山……
于是在所有不够完整的朝夕里我最爱春天。
秋日很是慵懒,所有的影子都悠哉悠哉,也包括我。跟上落叶,打着旋儿,转着圈儿,是我为数不多的欢愉。遇见漂亮的影子,悄悄凑过去,和她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在空中辗转留恋了一会儿,邂逅在微笑中告别,我扑入大地的怀抱。
暖洋洋的,睡了不知多久,突然身形一散,脚下一轻,原来是一只鸟儿相中了我栖身的黄栌叶。乘风而起,望着满地火红,我知道,是时候向森林告别了。
再见,我心爱的乐园!
是候鸟,走在迁徙的路上。大抵是看上了这片黄栌叶的姿色,用来点缀小窝是个不错的选择。也是,毕竟我的审美向来是影子界数一数二的。
日头坠到鸟巢里,黄昏还未溶尽归鸦的翅,我静静地等待着新生儿的降临。终于,第一只小鸟破壳而出,陆陆续续三小只,扭动着粉嫩的不存在的羽翼,娇弱而又有力。暮色下,我趴在雏鸟身旁,轻声说着不曾被察觉的话语:“小家伙们,欢迎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
从新生到羽翼渐丰,小家伙们已能展翅蓝天。数着日子,我跟着候鸟一家,再次向着南方的光进发。
昼夜交替,飞了很久,久到跟着鸟儿的影子,只剩下了我自己。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只有五个团子在天空飞行,我变得很长很长。听路过的云说,候鸟本身成群结队迁移的,想来我们是落单了。不过,三个小团子作换,我觉得是个不错的买卖。
远方的田野投来亲切的问候,大概是到达了目的地,我看见人群。
听爷爷辈的影子说,和人在一起是很有趣的,就是偶然有点讨厌。灯下的人剪影子,窗前的人扫影子,门口的人踩影子……尤其是背着书包的那群小不点,动不动就踩我们,真是幼稚。哎——你快点躲开,别让我被踩到了——
久而久之,我跟定了一个男孩子。为什么是他?他的踩影子技术可是一绝,跟着他,只有其他影子被踩的份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一起游戏、上学,虽然他越长越高,也不喜欢踩别的影子了,但他好像一直很爱我。深夜里,他会在昏黄的灯光下拥抱我,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也是。
日子很长,也很短。我随他长大,成熟,变老。在一片黑色的园地,白色的铜钱满天,我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有温暖的笑容深深印在我的心底。我知道,是时候归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三小只的后代,时隔多年,我又跟着一群候鸟,踏上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归途。
大雨过后又是晴天,光从云的缝隙里钻出来,耀眼夺目。躺在一朵花下,我望着森林里崭新的影子,眼底带着微笑。
“小家伙们,欢迎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