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阳光正好
				 推开窗，阳光正好
  十二日，星期六
“你是守门员，手可以碰到球的。我们不行。”
  “快快，传球！”
  “接住——球来咯……”
  阳光肆意地洒在四月的草坪上，又偷偷地溢进教室的窗户，并不刺眼。
  她不自觉地、悄悄地斜睨向窗外。类似的欢声笑语逐渐盖过了讲课的声音，不绝地回荡在耳畔。一个个灵活而敏捷的身影掠过，就好像她以前的样子——多像啊。有可能，她这时正沐浴在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下，练习小提琴音阶；或者，是在亮堂的舞蹈教室练习拉丁舞；又或许是，和小伙伴相约去西湖边野餐吧？那种无忧无虑，那种自由自在……
  她出了神。
  “这种圆中的三角形相似模型也是很常见的，考试压轴题里会有比较隐蔽的提示。咳咳，窗边的那位同学——对对，是你。你可以和大家说一下，这道题的辅助线该怎么添吗？”
  她蓦地一下红了脸，站起身，没有说话。
  “坐下吧。数学只有不断思考才能有所突破。没想出来的话，听听别人的思路，接下来好好做笔记。”
  几乎是被一块千斤巨石压住了一般，她觉得呼吸都是那么艰难。这才是这学期的第一堂课，她不想让陌生的老师和同学对她有不好的印象。我为什么会出神？她一遍遍问自己。这个培训班级，是她努力经过两次考核才勉强进入的，在座的各位都是各学校的佼佼者。为了能寻找到进入培训班的门路，妈妈半夜起来抢报名资格，面对不菲的价格更是没有半点犹豫，对她只是说她要是能有进步，一切都值。
  她一偏头看到今日课前小测自己远远落在大部分同学之后的排名榜单，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为什么？
  她微微将头往上抬，不敢眨眼睛，倚靠在窗台，想让轻轻拂过的清风赶快吹干眼帘中的一汪泪水。

  她推开家门，将左肩上的书包漫不经心的甩到沙发边，整个身体也随着离心力索性瘫在了柔软的坐垫上。
  “回家啦？洗洗手，吃饭了。”妈妈从厨房走出来，一边说着一边解着围裙。“今天烧的全是你爱吃的……对了，尝尝我今天的鱼香肉丝——你不爱吃猪肉，我特地都是用牛肉烧的。”
  她微微抬起了头，余光瞟向餐桌：青椒炒肉、酸辣土豆丝、番茄炒蛋、海参酸辣羹，还有她上个礼拜回校前嘱咐妈妈“一定”要准备的鱼香肉丝。她茫然地看着，对于如此诱人的菜肴竟没有了往日的兴奋与激动。
  可能只是刚开始新的周末生活，还不适应吧。她安慰自己。
  她慢慢坐了起来，拖动着脚步到厨房里拿碗筷、盛饭。
  爷爷从房间里走出来，“哟，今天家里有位小客人嘛？”他笑着走到餐桌旁，接过她拿来的筷子和勺子，然后摆到每个人的位子上。“你爸今天中午有点事，可能要迟一点。你下午还要上课，先吃吧。”妈妈坐到桌子前。
  她呆呆地应了一声，坐下来。
  “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没……可能就是上课有点累了。”千万别继续问课的事情，千万别。她祈祷着。
  妈妈看了她一眼，像是猜到了什么，没再说下去。
  接着，妈妈谈起前两天签的一个合同，声情并茂地讲述她的所作所为，以及抱怨加班等等对健康危害有多大。“现在好好学习，以后找份轻松点的工作，别让工作压力影响了身体。”
  她无心地搭着话，突然间脑子里回荡起几天前她在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寝室，电话那头称自己还没吃上晚饭的妈妈的声音。
  她用力地拨着碗里所剩无几的米饭，努力地克制着自己都不知道因何而起的情绪。她总认为自己为学习四处奔波、算是家里最最辛苦的人，从来把家里人给她的“特殊待遇”当做理所当然，也根本没有去想过自己不在家里的这几天爸爸妈妈是怎么度过的。她想在周末体验比学校更自由更悠闲的生活，也根本不想要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因为这里，是她的家。
  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米饭被拨完了。她快速地站了起来，留下一句“我吃好了，去收拾下东西”然后走回了房间。
  砰。

二十八日，周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成了习惯。
  在学校，每天中午和回寝的伙伴们告别，自己一个人来到自习室，拿出课外补习的资料，完成老师要求的一些任务。她知道理科是自己的弱项，要攻克也只有不断思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题目似乎并不能使她有很好的“体验感”。做的题越多，她越是很难感受到一种思考很久豁然开朗的释然大喜，也很少能遇到自己通过缜密的逻辑推理出结果的满满成就感，而是——她很麻木。她看着眼前这道做了不下三遍的题，眼睛不眨地往上写了个“C”，然后叹了口气。
  最近的课前测在她的不断努力下，终于挤上了平均分。常常她会想，这样的分数固然让她欣喜；可是，为了这一纸题她所付出的这一切，究竟值得吗？
  她是个学生。她喜欢一切来源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并不完美。一大张一大张密密麻麻的也已经被排列好的知识点，并不是她想要的。尽管她一直觉得这能帮助她，帮助她节约整理的时间，帮她争取比别人多的复习资料。但是，这不能帮她思考。
  她想起自己总喜欢在拉琴的时候不看谱子，随自己的意愿创作旋律；也喜欢在跳舞的时候，不着边际地编织自己欣赏的动作。
  但题就是题。自己不去完成，它一道都不会少去。她又拿起笔——又一次，将停止思考的原因归咎到时间紧张上。
  这天下午雨很大。没带伞的一行人吃完饭就直奔寝室，换下淋湿的衣服，坐在寝室里边分着零食边聊天。
  “大学霸，今天你的计划被打乱了啊，你是不是很难过？”
  “说什么呢。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们不也有课外班吗？怎么没见着你们写课外班的作业？”她问。
  “写啊，”身边的闺蜜应道，“但就是课外班而已，我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是啊是啊，以学校事情为主嘛，也没必要把自己搞得太紧张。”
  “我也没感觉很累，就是觉得习惯了。”她辩解道。
  “其实你就是有点过于认真了。不就是课外班作业吗，我不写完，他们还能把我给杀了不成？”一群人笑了起来。“不过，话是这么说，平时我还是会花点时间写写的。毕竟，课都上了，要是一眼都不看的话，下次课我的名字又要在黑板上挂着了。”
  “话说回来，你们真的觉得课外班对我们很有用吗？”她问。
  “用处……还是有的吧，不然，你们都在上，我不上我也急。”
  “有些老师其实讲的也挺好的，但是毕竟不是第一遍学，有些题目甚至都做过，就显得效率并不高——但是吧，如果不上课，让我自己待在家刷题，我又感觉学不出什么名堂来。”
  “是是是！我也觉得！”
  “确实……”
  她听着伙伴们七嘴八舌的争论着，陷入了沉思。
  课外班于她，究竟有什么意义？

二日，周五
  这周五放学得尤其早。她收拾好书包，冲出校门，坐上车。
  “这周不知道为什么，明天的课取消了。”妈妈看着手机说。“老师说什么，校区整修。”
  校区整修？怎么会放到上课的时间段呢？不过既然不上课，她当然是很轻松了。没有上课的压力，她感觉整个人都精神百倍，一路上兴冲冲地跟妈妈谈起这礼拜学校里发生的奇闻逸事。“这周作业多吗？”“还好。没有课的话，我还可以练会琴。”她扬起眉毛。
  这天晚上爸爸也破天荒地按时回来了。一家人坐在丰盛的晚餐前，她提议并跑去打开了电视，调到了新闻频道。
  “‘双减’政策推行，要求各地区结合实际贯彻落实……为减轻学生过重的作业以及补课负担，要求各部门积极响应并实施有效措施，确保学生减轻学业压力，增强身心健康，同时强健体魄……”
  双减？
  取消课外班？
  突然间，刚才的幸福感被一种莫名的茫然给冲破了。
  她脑子嗡嗡嗡地响着，却是一片空白。
她喜欢轻松自由，但害怕自由放纵后，脚下的无限深渊。
新闻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
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日，周六
“我决定了，以后周末都得按时间表来，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违反。你们都要监督我。”放学后，她郑重其事地将一份时间表按在桌上，像是在宣告还未开始的胜利。“督促可以，但是这个表中应当再添加一些出去锻炼、活动的安排。”
“好。”
她的周末生活改变了，她也意识到了努力去适应，才是唯一的选择。尽管对于这种方式并没有十分的信心，她最终还是得学会独立地学习。
早上九点，太阳已经逐渐开始向大地播撒不太炎热的光照。她如释重负般地放下笔，伸了伸懒腰，看着写满证明步骤的数学试卷，又把目光投向悄悄爬上窗台的阳光。多好的早晨啊！要是一直坐着写题，可真是太没意思了。
她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后脑勺，站起身，漫无目的地向房间另一头走去。走到一排以前的书架前，她蹲下来，细致地打量着自己以前看了好几遍的书籍和以前一些被自己珍藏的“宝贝”。不知是什么让她像是着了魔似的，在书架前久久不肯离去……以至于，当妈妈叫她出去吃水果时，她感到脑子混乱不堪，好像刚刚做了个不太真实的梦。
一张科学试卷，一张数学试卷，一篇作文……她在本子上划掉今天的“大工程”，然后一头栽进棉被里。
 
四日，周日
 “叮铃铃……”
已是第三次响起的闹铃也没能逃脱被按掉的命运。她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重复：这次不能再拖了。拧起眉，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今早妈妈出门有事，艰难的起床任务可得全靠自己的意志。她挪动着如磐石般的双脚，套起外套，然后拨开窗帘。此时本应是阳光明媚的节气，可今早的天空却像是被填满了铅灰，远处更是翻滚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像是在预示着什么恶兆。
她不解地揉揉惺忪的双眼，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只不过是她这么多个平淡无奇的周日中的其中之一罢了。
8：00，她走到洗手台前，透过眼睛缝看见镜子里牙刷在自己嘴里翻腾。水流不经意地从指缝间流过，淌过……
9：00，她收拾好碗筷，又坐回自己的书桌，不情不愿的地打开笔袋……
12:00，妈妈回到了家。
下午2:00，她开始收拾行李，并思考着这一周还有哪些任务没完成……
4:00，车子到了楼下，她匆匆把书本塞进书包，飞也似的冲下楼。
这两天，真是令人费解。

十二日，周一
去食堂的路上，恍然间听见前面两个女生刺耳的谈话声——
“怎么可能！你搞错了吧？”
“才没有呢。我倒觉得这也很正常。毕竟嘛，这次的考试情况肯定会和以前有很大区别的。”
“因为双减？”
“嗯哼。以前一些靠上课外班的人，现在基本也一下子适应不了吧……”
“你这么说……”
就像一阵风拂过原本安静的湖面，打破了原本的安宁，也打破了原本的死寂。
她大口喘着气，然后赶紧将双手捂在嘴前。她感觉像是被试卷上的红色数字猛地再次砸了一下，头脑发昏，眼中的泪水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她冲下楼，跑到楼道的无人角落，瘫坐下来。从小到大，她觉得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孤独、无助、痛苦。

十六日，周五
沉重的行李，沉重的心情。
刚出校门的她很想开口，但又怕话音刚落便止不住潸然的泪水，于是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母女俩走着，谁也不说话，只有行李箱轮子在柏油路面上聒噪地响着，和四周人的声响，公共汽车、私家车的鸣响交杂在一块，冲击着耳膜。
她坐上车，随手掏出书包第二层的mp3，插上耳机——这她一路想到的最好的缓解心情的方式。缓解？倒不如说是麻痹自己。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随意地点开“顺序播放列表”。
慢慢摇下车窗，眼睛茫然地看向窗外。阳光并不强烈，倒是掺杂在风中给人温和的感觉。她不知道车的后视镜有双目光时不时担心地瞟向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在听什么——曾经这些令她怎么也听不厌的歌曲旋律，现在传到她耳边却空虚地只剩下歌词。她像一个呆呆的木偶人。
红灯转绿，车子也慢慢启动……一刹那间，一股清流般的旋律从耳边流淌进她的身体，仿佛要把她整个麻木的躯体占据。
“不止一次我想要放弃，不再执迷，却陷入患得患失的沉默里……”
她鼻子一酸，温热的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
“life will be easier, when the sunlight in……”紧接着的歌词撞进她的心脏，似乎要把一种神秘的力量与活力注入其中。
她的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一束束光线此时被拆解成了一个个明亮的光点……
在光点中，她看到一个女孩呆呆地站在舞蹈教室，看着比赛结果公布后，其他女孩各自领到属于自己的奖牌、奖状，欢呼雀跃地走出教室。她擦擦眼角的泪水，在只映着自己身影的镜子前站定。
“再放一首我最爱的音乐，跟着节奏摇摆身体，舞步就随意……”
抬腿，踢腿；提胯，放胯；转体一周，洒脱而有力地，她感到脚尖有微微的热量在瞬间与地面的摩擦中产生。每一次都竭尽全力地把手臂伸到最直，汗水随着挥打出去的指尖落到地上。她在心中默默数着节拍，把爆发力倾注在所有呈现的动作上，眼神在甩头的同时死死盯住镜子，迸发出热烈而富有激情的火花。
“现实总是太过强硬，太多难题，我只想去看沿途最美的风景……”
一分一秒在全身心的投入中过得很快，尽管她的脚跟在高跟舞鞋一次次的刺激下如同触电般疼；尽管刚刚被微风吹干一些的训练服又被完全打湿；尽管她感到神经快要断裂，肌肉也酸痛的难以忍受——
她也不想停下来。
镜子里的她，是真正的她，每一次发力，她都觉得指尖可以触碰到天空，可以摸到天边最柔软的云彩。在音乐声中，全世界很空，只有她一个人在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她是最棒的！
音乐声缓缓弱了下去，她也伸展开双臂，用尽最后的力量做出最后的完美收尾……
“触不可及，又何必在意，life will be easier,when the sunlight in.”
双手慢慢落到两侧，她蓦地瘫坐到地上。当初那个呆呆站在原地的小女孩再次抬起头来，两颊微微泛着红晕，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几乎可以听到。阳光从窗口洒到她的肩膀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多了一分坚定。
当年那个用舞蹈证明自己的小女孩，还会继续创造奇迹。
“life will be easier,when the sunlight in.”
眼前的世界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清晰起来。

二十三日，周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成了习惯。
离校前的午休，她就在本子上写下周末计划。无论是背单词还是预复习，她一定要给自己布置一些除校内作业以外的任务；每写一个半小时，起来活动半小时，做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就好像童话故事里打败怪兽一样，每通过一个关卡，就可以得到相应的奖励。

二十四日，周六
8:00，她用温水浸湿毛巾，往脸上快速地抹去。吸进鼻腔的空气似乎瞬间变得清新了，眼前的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9:00，她已经坐在桌前，拿出英语书大声朗读起来。二十分钟后，立马进入为时70分钟的数学题“大闯关”。
10:30，她站起身，拿起身边的小提琴，开始告别许久的即兴创作。
11:00，她开始落笔这周的写作练习。当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到尾声时，妈妈的叫唤声从房间那头传来。吃饭时她兴奋地和妈妈谈论着学校发生的趣事。
12:00，吃完饭，到楼下溜达了一圈，她又从手机里翻出了好久之前收藏的运动视频——它们终于得到了施展的机会。
……
推开窗，阳光肆意地流淌在窗口，也肆意地漫进她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