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星星的距离
一
我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却不甘心于自己的平凡。
我时常会幻想,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够功成名就,成为一颗璀璨的星。我想为寄予我希望的人争光,想让更多人认识我、喜欢我。或是靠几场成功的比赛;或是靠几篇构思精妙,文笔优美的文章;或是靠一段几分钟却吸引无数人眼球的视频……可当我打算参加比赛时,却发现连平时和陌生人搭讪都困难的我,根本无法在评委面前侃侃而谈;拿起笔或者敲下键盘时,所能用到的只不过是几个平凡的词汇与老掉牙的事例,构思和描写都是那么生硬干涩;打开视频软件,连找素材、配字幕都要花上近一天的时间,往往是没做多少便开始觉得乏味,打退堂鼓的想法便愈演愈烈。
什么,你问我的理想与信念吗?你瞧瞧,我又开始跑题了。我想……我应该是有一个远大的理想的吧。我一直认为我是喜欢物理的。我想学好物理,参加物竞,然后去研究量子力学。然而当我看到并不如意的物理成绩时,我也会怀疑,我是真的喜欢她吗?我之前报了物理竞赛的指导课,却时常迟到,有时还因为做不出题交不上作业;我把家中书桌前的书架上摆满了指导物理竞赛以及讲量子力学的书,可如今也就翻过几本与量子力学史;我将电脑屏幕的背景换成近代著名物理学家的合照,可电脑的主要用途还是看看番剧听听歌。薛定谔、海森堡、玻尔这些名字对我来说耳熟能详,但一提到那些复杂的理论公式……算了吧,这会儿我还在为要用焦耳定律的哪个推论想上半天呢。或许对于正在上初三的我来说,好好准备即将来临的大考才是当下的要务吧。
虽说做一个平凡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我还是忍不住在仰望繁星时,心里荡起丝丝羡慕的涟漪。有时我走过校园里标榜着优秀学生的公示栏,看着玻璃橱窗上我的映像时,那像会渐渐模糊,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那是Y学姐,我仰慕的对象之一。
二
校车于我而言是个奇妙的地方,在校车上的时间,是我一周中为数不多的,可以上路去看看家与学校之外的风景、建筑与人们的时间之一。虽说校车上的人很多,但我更喜欢利用在这里的时间独处。我通常会戴上耳机,放起自己喜欢的歌,在膝盖上摊开一本书读,或是拿出周末作业来写。
新学期的第一个周五,我与班上的一个同学坐上新的回家的校车,我挑了后排的一个不起眼的窗边座位坐下,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初一的新生们还没有从军训和寄宿生活的艰辛或愉快的体验中缓过神来,他们兴奋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暑假作业写了什么内容、班上或寝室里有几朵“奇葩”、闹了什么笑话……仿佛一群孔雀在展示自己视为珍宝的羽毛,初二的同学则没有那么兴奋,只是在学弟学妹们说到引起共鸣点时附上几句,高中部的两个学姐用手机看着综艺,时不时像一对松鸡般“咯咯”地笑起来。
我和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见她有了睡意,便结束了谈话,拿出作业开始写。不知不觉,车行至一条长长的隧道,束束灯光如飞般从纸上的几何图形到函数表达式,忽明忽暗地穿过字母选项,我觉得这样不方便写,便将笔放在一边。一抬头,便见到坐在我前面的一位身材娇小的学妹将一张纸举在自己和窗外的灯之间,一边看着纸上的字,一边念念有词。透过白纸,可以看到一个个圆形光点飞一般地过去,仿佛是谁加速了太阳的运动,使它刚从纸的西面落下,又从纸的东面升起。我好奇地看了看那纸上的字,居然是一张星宿中文名和拉丁文名的对照表,我顿时对她产生了兴趣。
时间似乎随着隧道里的灯一同加速了,我并没有觉得过了多久,校车便过了两站,我的同班同学下了车,我也要下一站下了。此时校车上的人已寥寥无几,出乎我的意料,那位“学妹”转过头来对我说:“我也好想回到初三啊。”
原来是学姐啊,我不仅庆幸刚刚没有称呼她“学妹”,她想必是听到了之前我和同学的对话。
她告诉我她叫Y,今年在我们学校高中部上高一,而且已经当上了天文社的副社长。
“初三真好啊,只要为那场大考发愁就行了,似乎后面那么多未知的未来,都被那一场考试像张隔膜般隔开了。”她说,“我现在想想我初三上那会儿可开心了啊,没有别的那么多事,而且,文综考试还可以开卷!现在文综要背的可多啦。”她笑了,笑容中似乎透着一丝无奈。
“是吗?那真是太可怕了。”我也笑了起来,“我一直不擅长背文综诶,到时候可以选课了,我绝对不会选政治。”
“我也是,我对理科挺感兴趣的,我现在在学校的物理竞赛班,准备参加明年的CPhO(即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
物理竞赛?那可是我的梦想啊,然而这看似遥不可及的事情,对于眼前这位只比我高一个年级的学姐却触手可及。
“这么厉害!学姐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这个嘛……其实我就是假期里自学的,现在才学到选修一。这个进度其实算很慢了,在那些以理科见长的学校里,我这样的也就是‘幼儿园’水平。”
我们又聊了许多,当我告诉Y学姐我对于参加物竞的向往与担忧时,她只是回了一句“没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终于到了我下车的站点,我们又惊喜地发现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由于聊得太尽兴,我还差点走进了她家的单元楼。
三
不出意外地,我和Y学姐成为了好朋友,每周五放学路上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中,我们从运动会的长跑比赛聊到高中的学考选考,从生物课解剖的猪心聊到火星上的生命存在可能……我们之间的话题都是诸如此类的自由散漫。我可以看出Y学姐很喜欢我,每次看见我一上车,她就有意或无意地将头靠在椅背上,偏向那个我的固定座位。
我开始期盼着周五的到来了。
四
第一次月考,对我来说无疑是一场浩劫。平日里写作业速度本就偏慢的我,在面对巨大的题量时一下子被“打”得措手不及,刺耳的电铃声响过后,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还空着半面的卷子被收走。两天的考试,现在想想还是如梦一般,很快地过去了,只留下试题卷上几个圈划着选择题答案的朦胧的铅笔印子容我去“回味”。
周日的晚上我在学校里,那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如果我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如果平日里和我一起玩的好友没有请假;如果那天天气不好,天上有厚厚的云,我也不会有到漆黑一片的四楼大走廊上看星星,并且顺便散个心的想法。但事实就是这样,我站到了走廊的正中心,也是联通了初高中部大楼的,学校的中心,透过两边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外面。
我们都习惯把晚上称作“天黑时”,但我发现那晚的天空不是黑色的,而是蓝色,很深很深的蓝色。我想到在黑暗的教室里看玻璃窗时,能在上面看到一个深色的自己,或许我看向近一千千米外的天空时,也能看到深色的地球……我开始任由着自己胡思乱想。月亮似乎还没有出来,不然就是被不远处的群山挡住了。天空中浮着一大束薄云,如同秋天的发梢。
这时我注意到了,天上有一颗很亮的星星,不,有两颗、三颗……星星似乎被我越数越多了……不,刚刚那颗数过了。为了数明白,我甚至像个幼儿园的小孩,使劲用手比划起来,还好没人看得到我,只是……等等,右眼的余光中似乎有一个人影。
五
“今天能看到的星星很多呢。”
Y学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边。
“是啊,学姐,你给我介绍介绍呗。”我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的教室就在四楼,到这里来很方便,或者,我心中本来就有一丝想要她出现在这里的希望。
“那你可找对人了,”她又笑了,笑容中带着些许得意,于是她开始向我介绍起了“秋季四边形”、金星以及它表面的硫酸云。
“前段时间还有狮子座流星雨呢,只可惜我太忙了,没有时间看。”
“欸?那是颗流星吗?”远方的天空上,有一个微小而模糊的光点在沿着曲线缓缓划过,我先是兴奋了一阵子,结果马上就后悔了。原来那是一架客机,在秋天的发梢上滑着,如同小船在无风的海上航行。
“你是在开玩笑吗?”一旁的学姐早就笑弯了腰,“哪有这么慢的流星啊,这明显就是架飞机,你要仔细听。”
于是我们安静下来,果然有飞机轻轻的轰鸣声夹在风中。
“如果那真的是流星,你会许什么愿呢?”轰鸣声过后,我问她。
“这……我也想不好。你先说呗。”
“要是放在平常,我肯定会许一个成为伟大的物理学家的愿,或者做一个像你这样厉害的人就好了。但目前我最想许的愿当然是让这可恶的疫情赶紧结束啊,我想,许多人都会许这个愿吧。”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是说让疫情赶紧结束啦,我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
安静了许久。
“你知道弗罗斯特的那首诗吧,我们初一还是初二语文课学的。”学姐开口了。
“嗯。就是那首,‘金黄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我一直都很喜欢。”
“我也是。有时候我就觉得我是选了那条小路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你知道的,选择了物理竞赛这条路,意味着你就没有办法像其他高中的同学那样有正常的学习生活,而且现在高校对于这些竞赛的门槛也越来越高,我们投入了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却不一定能成为那几个顶尖的成功人物,反而可能会影响其它科目的学习。所以一开始你说你想参加物竞时,我其实有那么一丝阻止你的念头。或者说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有人劝说过我让我放弃,毕竟我也并非是在这方面有天赋的人,想要实现我的梦想,就意味着必须要比别人多好几倍的努力。但我打消了劝你放弃的念头,就像那些人劝不动我一样,我一定也劝不动你。因为……”
“我们喜欢?”
“我们喜欢。”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又是片刻的沉默。
“金黄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从此决定了我们一生的道路。”我轻轻地念着那首诗的结尾。
我不知道学姐了不了解我的迷茫,或许在得知我连自己到底喜不喜欢物理都不清楚后,她可能会失望。但听着她的语气,我那摇摆的内心似乎坚定了几分。
“不管怎么样,我会好好学物理的,先把最基础的巩固好呗。”我说。
“是啊,你现在其实完全没必要担心那么多的。”她释怀地笑了,“好好享受初三的生活嘛。”
或许我应该再说些什么,比如我悟出的道理,还有我以后的期盼,但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这些话不需要我说出来,也不需要其他人知道,仅此而已。
晚风轻轻地穿过半开的玻璃窗,拂过我们的脸,我将脸凑到玻璃窗边,感受着这阵阵凉意。恍惚中,我看到我在玻璃窗上的映像,一颗或许是几百光年外的星星正在我的眼中闪着微光,我轻轻移动头部,它也跟着我的眼睛一起移动,仿佛就刚好落在了我的眼里。
“你在干什么呢?已经很晚了,该回寝室了。”
“对哦,那么晚安,我们周五见吧。”
我们互相道别,转身走进了夜色中的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