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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别 班级 姓名 指导老师 赛区
初中组 0 黄宋天择 郑燕明 浙江
时间:2021-11-15 点击量:250 推荐量:0 评论数:
				

爱的力量

爱的力量 滚滚的泥浆,裹挟生命的洪流。 屋外传来沉闷的巨响,面包师和他的妻子突然醒来了。这声音像是千万只犀牛踩着大地奔跑,像是无数的定音鼓齐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雄狮在面包师的耳边怒吼。这声音仿佛穿透了面包师的身体——他的耳朵仿佛要炸裂;他的肺腑仿佛开始振动,将要透不过气来。屋外又传来了另一种声音,仿佛火药爆炸,响亮却短暂。面包师被吓坏了,他心脏中的血管紧纠,拳头不知不觉捏紧了,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在一起。 房间里没有窗子,面包师走下楼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声音骤然熄灭;他推门观望,屋外在下很大的雨,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湍急的水流仍在低吼。 面包师又看了几眼,接着不安地走上楼去。 村子西面的山丘上,有一所宽敞的两层楼房子,前后都有院子。爬山虎将这房子抱紧;院子里,新种的树苗长出了健壮的胳膊——这是面包师一家的房子。 清晨,面包师推开门。山丘下的村庄仿佛变成了一个大泥潭。房子消失了,只剩下十来根歪斜的柱子,和露出一角的屋顶。残存的房屋的骨架,一齐恶狠狠地盯着站在山丘上的面包师。一条翻滚着浊浪的溪在村子的另一面流过;这条溪平日里很清澈,河床上铺满苍蓝的砂石,村里人都叫它青溪。今天的青溪翻滚着黄褐色的混着泥浆的水。东面的山峰上有一颗巨大的橡树,树冠笼罩了整个山顶,像是这座山的帽子。从东边飞来一群鸽子,结着不成形的群,一呼哨,停在橡树的枝桠上。橡树的背后,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将天空染成了渐变色,半边朱红,半边深蓝。 房子的废墟中现出一个人影。完全伛偻着背,用无力的手撑着爬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一丝生命的表示。这是一个灵魂完全被摧残的皮囊。脸上的擦伤,此时已经凝结成暗红的血块,和杂乱的胡髭混在一起;眼眶无比地凹陷,结实的胸脯一起一伏,呼吸很重。——面包师眯起眼睛,认出这是村里的屠夫。屠夫走出废墟,往前大跨几步,又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站在山丘上的面包师吓坏了。眼睛瞪得很大,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了,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像一尊石像一般定在门口。 他的妻子看到了丈夫奇怪的动作,也在门口往山下看去——断裂的木梁和断壁残垣倒在泥浆上——惊恐和疑惑,明明白白地写在她的脸上。 “你赶紧去找找,看还有没有人!”妻子回过神来,说道。 面包师立刻跑下山丘。只留下惊慌的妻子和刚跑出屋外的儿子。 “我要水。”屠夫呆滞而缓慢地吐出几个字。 刚刚跑来的面包师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又跑去为他拿来了水。 他在村子南面的废墟里找到了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他瞪着眼睛,喉咙一直“咳咳”地响,像是有一口浓痰卡在喉咙里。老人是鳏夫,几乎从不离开自己的房子;除了买面包和打水,大家平时都见不到他。 他在村子中间的废墟前找到了一个女人,她是村长的夫人。她低头站在淤泥之上,脸上刻满了瞬间失去丈夫和孩子的悲痛。见了面包师,她的脸抽动了一下。 “您好啊。整个村子都毁了,不是吗。” 面包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指了指自己的房子,表示有需要可以到自己家去。 他又转了几圈,没有找到任何的人,便又回到屠夫身边去。 “我很抱歉。这真是世界末日。”面包师缓缓地说,试着在屠夫面前堆起笑容。 “是。”屠夫简短地说,没有任何表情。 突然,他们面前的废墟中钻出来一个少年。他的脸很苍白,眼里透出一道仇视的光。这束仇恨非常尖利,接着突然躲闪了一下。这个少年中等个子,骨架又小又瘦,像是一根竹竿。他的嘴唇很薄,唇边长出些许细密的茸毛。 屠夫突然转变了神情,抽动一下,不胜厌恶地回看着这位少年。空气安静极了,面包师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你需要什么吗?”面包师问。接着又看向屠夫,用目光询问他的意见——屠夫的意见已经清晰地写在他的表情上。 少年没有说话,径自转身走开了。 面包师看着他踉跄着走过废墟——他的背很驼,整个身子像是一只蜷曲的嶙峋的蝙蝠幼崽。 “你找到什么人没有?” 饭桌上,妻子问道——面包师回家,正好是吃午饭的时候。 “屠夫。村子南边那个鳏夫。村长的夫人。” “别的人没了?经常和你下棋的那个铁匠呢?” “也没找到。正对山谷的那些房子全没了。西边那几户靠着河,估计昨晚青溪涨水把他们冲走了。还有一个人——你不会高兴的。” “谁?” “那个上次来偷东西的孤儿。” “那个孤儿?” “那个孤儿。”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唉。” 面包师看到妻子眼角闪过一缕光,但瞬间消失了。 下午,除了少年,所有的人都去了面包师的家。屠夫的头埋在手中,坐在客厅里;鳏夫病得很重,躺在二楼客房的床上咳着痰。没有人说话,面包师里里外外走着,想要安慰他的客人,但是沉重不安的气氛一直笼罩着这所房子。 夜幕降临。客人们的情感又开始涌动,回忆着前一天那个可怕的晚上。屋内的空气如坟地一般安静。面包师一家请他们留下过夜。 客人们都睡了。面包师和妻子站在房间里,点着昏暗的蜡烛。妻子看着墙壁。 “你说那个孤儿,他会不会来?”丈夫说。 “谁知道。没人希望他来。” 丈夫端着蜡烛,下楼察看睡在客厅中的客人。他推开门,站在花园里,望着山丘下怪兽般的废墟。天空无比宁静,下弦月照亮青溪。溪水已经退下去,粼粼地反射着玉色的月光。 之后两天,大家都在面包师的家里过。村长夫人有时与面包师的妻子简短地交流,都是关于家务的事;屠夫出去找些野味,中午总能带来一些荤腥;鳏夫一直发着高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大家起初都不说话,生怕遇上一些敏感的话题。 第三天,一个人突然推门进来,脸色如蜡一般苍白。他眼睛红肿,嘴角不断抽动,仿佛随时要哭出来。他是村里的木匠。 “村……村里发生什么了。我的妻……妻子孩……孩子呢?他们在哪里……我的房子在哪里……” 所有人都突然沉默——他们的家人在哪里?他们的房子在哪里? “我前……前两天去另一个村子替人盖房子……听说发大水了……一路赶回来……我的房子呢……我的家人呢!” 突然,所有人的苦难都像海潮一般涌出来。面包师不胜同情地看着这些可怜的客人,一句句安慰他们。他也想起了在灾难中失去的朋友铁匠,也忍不住抽噎起来。所有的人都将他们的苦难转化成泪水,一起抱头痛哭。 所有的苦难诉尽,以泪洗面之后,大家没话可说了,就突然再次安静下来,重新陷入过去的不幸中;只有新来的木匠还在不停低声抽噎。 一个星期之后,过去的苦难慢慢淡下去,一点一点刻在每个人的心底。那个暴雨和泥石流的夜晚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木匠终于不再低声抽噎,和屠夫说着自己之前尝试做的木雕。村长夫人和面包师太太在谈论烹饪鱼汤的方法。面包师在一边听,一边陪儿子玩。 面包师的眼睛突然钉着花园中的一个影子。那个影子高高瘦瘦,驼着背,快速跑向厨房的方向。面包师丢下孩子,跑出了后门,来到院子里,正巧同那少年迎面碰上。少年凶狠地望着他,透过黑暗,仿佛可以看见他眼中的火光。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少年将要同面包师一般高。屋子里的孩子开始啼哭,妈妈抱着孩子,开了后院的门。 “让你管孩子怎么跑了!” 突然她看到了后院中的那少年,对丈夫的怒气突然全部转移到了少年的身上,化作千百倍的厌恶。 “你!” 面包师和少年依然僵持着。屋子里的人都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半开着的门透出光来,照亮了站在屋门口人的半边脸。少年看清楚了他们,又回头看了一眼面包师,一拳击在他的腹部,什么也没说便跑走了;面包师看到他左手拿了一个面包。大家看着蜷缩在地上呻吟的面包师,都上前帮忙。 “他怎么这样!” “又来偷东西!” “那小毛贼交给我,我来处理他。”屠夫撸了撸袖子,怒气冲冲地说。 “没事,不疼的。”面包师说,声音很虚弱。 “坏小子,还来偷面包吃。我下次要锁好橱柜,教他活活饿死!” 面包师抬起头看着周围站着的人,似乎大家心里都在想着同样的事——为什么他还活着,我们的孩子却死了。为什么苍天不用他的命换我们孩子的命? 客房里鳏夫的病越来越重了。下午,面包师在他的房间里陪着他。隔一两个钟点,就有人走进来关心鳏夫两句。“您还难受吗?”,“您感觉好些吗?”。面包师看出了他们脸上的敷衍和厌恶——所有的问题都只是客套的问候;那些客人的皮囊下,没有真正的关心。 这也难怪他们。过去无比的伤痛,让他们对周身的苦难麻木。想要重建生活的渴望,使他们不愿意靠近这些病恹恹的老东西。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了。他们想要一个新的秩序——新的房子,新的村庄。木匠已经开始建造新居,屠夫在狩猎之余,做些体力活。村长夫人帮面包师妻子做些新的衣服。但此时这个村庄要褪去沉痛的外衣,生出新的骨骼。它要甩开不幸,大步望前走。 村长夫人很少提起过去的事,也很少向别人诉苦。她自刚来面包师一家起,便开始帮着做活。没有人问起她的过去:大家不敢问,但是大家对他们的家事也很熟悉——总有一些风声透露出来——恩爱的夫妇;不务正业、不争气的儿子……但是,像对待鳏夫一样,没有人真正关心她。村长和原先的秩序已经成为过去,没有人希望回头看。 大家几乎看不到那少年。总是有议论以为他死了——饿死了或是被野兽抓了去。但是过了几天,又有人看见了他的身影。大家议论他的身世: 他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这孩子生下来又瘦又小,暗红的皮肤紧紧包裹着弱小的骨骼,像是一个狰狞的怪兽——长着人形的蝙蝠;面色发紫;出生的时候有脐带缠着,差点闭过气去。他的父亲在他出生的一个月后上山劈柴,再也没有回来。他的爷爷奶奶交替着抚养他,但不久他们也得了肺病先后死了。就这样,六个月大的时候他就成了孤儿。后来被村里的铁匠收养了。这孤儿在刚能站起来的时候就驼着背;十年里面也发过几场大病,差点死掉。他搬进铁匠家中之后,就经常有野猫野狗去铁匠家偷事物吃。后来孤儿四处去偷东西,不少人找铁匠告状,铁匠生意也变差了。最后没法子,只好帮他找了一间空闲的小屋,让他住进去,从此和那孤儿断了关系。 “这孤儿是个灾星!”,面包师妻子总结道。 村长夫人笑着说他如何顽劣,到他们家偷些肉或是糕点;屠夫说之前有半只猪被偷了,一直疑心是他在捣鬼;木匠说他曾经雕刻了一个作品,被他抢走了。面包师夫人也提高嗓门说上两句: “他老是来我们家偷面包,之前也被我丈夫碰见几次,都直接逃走了。” “他来过之后,我们家总要出些事情。一次是屋顶漏水了,还有一次花园的栏杆被不知什么野兽撞坏了。” 大家议论起来。 “他就是个灾星!” “把他的家人都克死了。” “不能和他靠得太近,不然要出事情!” “但是这次居然打我们家男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面包师妻子继续说。 于是,大家都沉下脸来,再次表示厌恶。 “我们下次逮到他要狠狠打他一顿,把他关起来。你说是不是?”面包师妻子瞥了一眼丈夫,要他肯定的回答。 “其实他打我也不痛……”丈夫轻声说。 “把他关起来,饿他三天!”妻子装作没听到丈夫的话的话,径自说下去。 面包师已经习惯这样了。妻子是家中的指挥。 悠闲的午后,木匠和屠夫说说笑笑,回屋子吃东西。一座新的屋子很快要盖好了。没人再提起那个雨夜的灾难,空气如此新鲜。村长夫人散步回来,摘下帽子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面包师坐在窗边,看着东边的山。山顶的大橡树叶子开始发黄;山岭上枫树叶慢慢变成红色。天气越来越舒服——秋天已经到了。天空仿佛一块深邃的幕布;幕布上不时有大雁飞过,点缀了天空的舞台。鳏夫的病竟然开始好转;现在可以坐起来,有时下楼和大家一起吃饭。 面包师的妻子去花园里做活,系上围裙,推开门出去了。 没过多久,院子里就传来咒骂的声音。面包师妻子的嗓音像唢呐一般。屋子里的人都跑出来。住在楼上的鳏夫听到了,也慢吞吞地走下来。 “小灾星,总算是被我逮住了!” 女人将这孩子完全制服在地上,把他的双手抓牢,自己的两条腿夹着他的两条腿,让少年动弹不得。少年的表情很痛苦,趴在地上,叽叽哼哼想要说话,但硬是忍住了。草地上散落了两块面包——他又想来偷面包。 “你们谁帮我拿个木棍!这家伙欠教训!” 屠夫很快找来一把铲子,面包师妻子屏息,把高举的铲子用尽力气砸下去,仿佛在与一只老虎或是一只熊搏斗。少年的牙齿都咬紧了。女人又连打了三棒,少年的脸色发青了。 “你倒是哼一声!说话呀!”妻子五官拧作一团,尖声说。 少年还是一声不吭。 面包师突然跑出来,抓住妻子手中的铲子。 “你来干什么?我在教训他!”妻子狠狠地说,瞪了他一眼。丈夫松开扫帚,缓缓退了下去,但仍然盯着这个少年。空气安静极了,只有铁铲打在少年脊背上发出的一声声闷响。面包师觉得那铁铲也在一下下打他。 “打得好!”屠夫和木匠大声吆喝。村长的夫人尖着嗓子,喊着“停下”,仿佛站在眼前的是魔鬼,也想要冲上去拉住面包师妻子,但是被屠夫和木匠挡住了;鳏夫用尽力气喊“别打了”,却被两个壮年男人的声音压了去。 面包师的妻子一边打,一面看了一眼屠夫和木匠,又瞪了一眼村长夫人和鳏夫。 后来,面包师妻子便将少年反锁在仓库里。 “你对那个孩子是不是太狠了。”丈夫在睡前同妻子说。 “怎么,你也这样想?他就是欠教训。”妻子说,一面看了丈夫一眼,“那村长夫人善恶不分;对灾 星有什么好宽容的。” 妻子翻了个身,便睡着了。没过多久,她熟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在睡梦中重温着下午的经历。孩子也在小床中熟睡,脸上没有表情,应当睡得很香。 丈夫曾经常常看见那孤儿。那时候他还年轻几岁,没有成家。他和铁匠是棋友,经常到铁匠家里下棋——铁匠那时还收养着孤儿。这对朋友下棋的时候,孤儿就自己在地板上瞎玩。那时的孤儿只有面包师的一半高,但是背已经很驼。面包师和铁匠下着棋,突然间厨房里传来陶罐打破的声音。 “失陪一下。”铁匠突然停下了棋步,对面包师说。 铁匠大步走到厨房里,接着就传来了咒骂的声音。孤儿在厨房里含混不清地哭喊,面包师无法听清他究竟在喊什么。然后孤儿被铁匠拎在手里,一路拖到了他的房间。铁匠锁上了门,便走回来和面包师继续下棋。 “这家伙,去厨房偷面包吃,把我打水的罐子打碎了。” 房间里传来急促的锤击门的声音,伴随着孤儿尖锐的哭号。面包师很想把注意力集中在棋局上,但是仍然忍不住想象着孤儿房间里的场景。 隔了一天,面包师又去下棋。他没见那孤儿。 “那孤儿在哪里?”,面包师装作随口问了一句。 “被我关在那房间里。他要受点教训。” “他吃什么?” “不吃东西,只给他水喝。” 后面几天面包师再去铁匠家里的时候,孤儿已经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了——脸色白得像面粉,一根根肋骨清晰地在皮肤上勾画出来——仿佛轻轻一碰就要倒下去。他也不在地板上瞎玩,只是呆滞地盯着房子的某个角落。再后来,面包师常常看见他被关在房间里。很快,孤儿偷东西的事情便传开来。面包师一个月之后再去铁匠家里的时候,孤儿已经不在了。 “我把他送走了。”铁匠说。 妻子开始微微打鼾。丈夫被往事的洪流淹没了——朋友铁匠在灾难中离开了,那个曾经被关在房间里哭号的少年此刻被关在楼下的仓库里。他醒了醒脑子,振作一下,起了身拿上了仓库的钥匙,点起一根蜡烛,轻轻地走下楼去。借着烛光,他看到熟睡的木匠和响亮地打着鼾的屠夫。他打开后院的门,走向仓库,想要将那少年放出来。不料仓库的门前还站着另一个人。 她穿着白色的纱裙,那裙子在月光下反射着乳白色的光。她端着蜡烛,贴着仓库的门,正在同少年对话。 “夫人?你也在这儿?” 村长夫人看到面包师,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似乎不很惊讶。 “今天下午他实在被打得太狠了,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我刚来的时候他还在哼哼。” “是呀。我想让他出来。”面包师说。他拿起钥匙,打开仓库的门。少年蜷缩在一角,蹲在干枯的麦秆之间,赤裸着上身,背上全是一块块打痕。村长夫人轻轻走过去,拉起少年的手,温柔地将他扶起来。少年一句话也不说,看到了面包师,突然颤抖一下,又往后退了几步。 “孩子,你拿两个面包吧。” 少年没有说话,迟疑片刻,拿上两个面包,便跑走了。 突然,房子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发出“吱呀”的声音。 面包师和村长夫人一齐看向门。门又一下子关上了。 面包师锁好仓库的门,和村长夫人相视片刻,一同回屋去了。 “那小毛贼哪儿去了!” 面包师夫人打开仓库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愤怒地大叫起来。 “可能是他想了个鬼点子逃走了。”屠夫说。 “面包师晚上和村长夫人一同站在仓库前。不知道在干什么。”木匠轻声对着面包师妻子说,“说不定那孤儿就是他们两个放走的。” “他和村长夫人?”女人说,“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把那小子放走。他肯定跟我想得一样,也想好好惩罚一下那小子。” 面包师这时走过来,看到妻子、屠夫和木匠围在仓库门口,议论着孤儿如何逃走——妻子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看,便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突然感觉浑身上下一阵凉意,手臂抽动了一下,牙齿不知不觉间咬紧了。 “这小子居然逃走了。你觉得他是怎么出去的?”妻子转向丈夫,问道。 “呃……他可能是把锁撬开了。”面包师说。他感觉脑袋重甸甸的。 “哦,是吗?”妻子说。 面包师不知道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地嗯了几声,又赶紧走回屋里了。他的妻子透过窗子,看见屋里丈夫和村长夫人聊了两句,心里又涌起一阵无名的怒火。此时身后的屠夫和木匠正凑着脑袋,低声说话。面包师妻子突然地打断他们,让他们立刻打住。两个男人看着这个女人愤怒的脸色,知趣地停下话头,干活去了。 饭桌上,面包师妻子突然对丈夫非常亲热,总要并排坐在一起;她时不时拣两块好肉,挑两棵好菜,夹在丈夫的碗里。面包师对这突然的殷勤莫名其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而村长夫人似乎已经猜到了原因,总是低头吃着饭,不说话。 下午,当村长夫人出去散步的时候,面包师妻子总会在屋里大谈特谈她的家事。 “她的儿子这么没出息就是因为她太宠着他。” “她和村里的花店老板有过不三不四的关系。” “她离过三次婚。” 看着妻子把村长夫人的往事说得天花乱坠,面包师有些生气。他一向坚信村长夫人是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那天下午妻子打少年的时候,她看他的痛苦的眼神;她还试图冲上去拉住妻子……晚上她还去和少年说话。 面包师对妻子有些不满。“她简直是一个刻薄的人”,面包师躺在床上,这样想。 鳏夫不久也开始替那少年说话。于是,面包师妻子对老人家的客气渐渐消失了,也开始一语双关地说一些尖酸刻薄的话。 而屠夫和木匠,在面包师面前说着他的好话;在面包师的妻子面前恭维她几句,不想得罪任何一个人。但是他们显然不愿意更久地呆在这个房子中——他们早上出去盖新的房子,要傍晚才回来。 于是,在白天,房子里只剩下他、妻子、村长夫人和鳏夫,他并不想和妻子讲话,他觉得她庸俗;他想和村长夫人讲话,但是却时时感受到妻子的监视;他只好同鳏夫扯上两句,但是鳏夫的话不多,聊了两句便打住了。他只好独自坐在沙发上,有时百无聊赖地和年幼的孩子一起玩。 面包师坐在沙发上,想着那个孤儿少年。过去那孤儿被铁匠关在房间里的印象又重新回来了,铁匠的暴躁和孤儿的嚎哭。于是他背着妻子,每天给那少年两个面包,教他充饥;他和少年也开始简短地问候几声。少年的声音很沙哑,语调很奇怪,显然是很少讲话的结果。很快,鳏夫也和面包师一起去见那个孩子。鳏夫缺失的对孩子的疼爱,此刻一股脑儿地作用在这孩子的身上。 妻子注意到了一点点少下去的面包,对丈夫显然完全不信任了——她经常要在丈夫面前挑他的毛病,嗓门也高起来。面包师听到了自己和村长夫人的流言,痛苦极了。他对妻子也完全丧失了信心,特别是他看透了她的残忍。他开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和妻子好好地解释过去发生的一切;但是很快,这个老好人的耐性用完了,他也开始对妻子暴躁起来。他不加掩饰地指责妻子的对少年的残忍。他几次想拿起家中的什么东西向妻子砸去,但是仅存的理智让他忍住了怒火。为了让自己不做出些什么傻事,他便冲出屋子,在村庄的废墟里胡乱地走。有时正好逢着村长夫人散步的时候,便更引起妻子的猜忌;他给少年的面包也带上了对妻子赌气的影子。 木匠和屠夫为每个人盖好了新的房子。几天之后,大家都搬去了各自的新居。面包师一家的房子冷清下来,夫妇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 在深秋的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丈夫和妻子大吵一架。妻子再也不遮掩本意,将所有关于丈夫和村长夫人难听的话一股脑儿喊出来。丈夫极力辩解,说着自己从来没有过别的念头;但是说着他也开始指责妻子对少年的残忍。 “你为何要对那个少年如此狠心!”面包师大声责骂着。 “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为什么要这样饿他!” “你为什么总要说村长夫人的不好。我了解她,她是一个正直的人!” 他们的孩子在一边哇哇直哭,房间里充斥着不和平的声音。夫妇的声音愈喊愈响。面包师一下子怒气,挥起手掌向妻子打去。妻子害怕了——一向温顺的丈夫居然打了自己。她突然止住了所有了话,转过身去抽噎起来。丈夫麻木地站在一边,接着胡乱地抓起几件衣服,冲出了家门。 在深秋的寒冷的雨夜,几乎什么也看不见。面包师胡乱地走,不知道自己要望哪儿去。狂暴的怒火冷却下来,孤独和内疚登时包围了他。他想回去,又害怕回去。他对妻子的所有埋怨似乎都消失了——他硬是想要继续生妻子的气,可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了。妻子一定很伤心?孩子怎么办?他开始抽噎,软弱和顺服的性格再一次包围了他。 突然,他的身边窜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影驼着背,走路的时候左右摇晃着。那人影越走越近,他的脸的轮廓渐渐地清晰了,可以依稀看见他的五官——是那位少年。面包师停住了,少年也停住了。他犹疑片刻,一只脚向前挪了一小步,手臂刚举起来又放下了。面包师本想打声招呼,但是他太累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像蚊子一样轻轻哼了一声。 少年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要面包师和他一起走。 面包师的心里乱极了,什么思想都没了,麻木地跟着少年走。 少年带他去了鳏夫的新家。 面包师头几天一直抽噎,但是出于自尊而不想再回去,回去就意味着向妻子低头。 傍晚,西面的云彩被太阳点燃,天空变成了令人感到幸福的橙色。面包师的痛苦被冲淡了。此时他正坐在院子里,与鳏夫和来此做客的少年谈着天;鳏夫同少年聊得很开心,此时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村长夫人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手里一边做着活一边搭几句话。 “做什么呢?”面包师好奇地探过头。 “给他缝新纽扣。”村长夫人看了一眼少年,“冬天要来了,衣服扣不上要冷的。” 一个女人在突然跑来了——面包师的妻子。她跑进了鳏夫的院子里,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她一边抽噎一边喘着粗气,看上去害怕极了。正在院子里同鳏夫谈天的少年立马停住了话头,交杂着仇恨与恐惧,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孩子。孩子不见了!”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少年,露出了厌恶和怀疑的神色;仿佛孩子是他偷的。 面包师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妻子,就笨拙地问着孩子什么时候丢的;接着他突然冲上去一把抱住妻子。妻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挣扎了一下。 “下午——我在花园里做活,孩子留在客厅里,他就不见了——估计从前门跑出去了。”说着她一边抽噎,一边又看了一眼一旁沉默的少年。 丈夫连连安慰着妻子,“孩子不会跑远的”、“不会有事的”。接着他便从院子里跑出去了。少年看着面包师去找孩子,他也跟着跑出去。面包师的妻子环顾了四周,有些尴尬地向鳏夫寒嘘几声;接着又向丈夫和少年跑走的方向望了一眼,迟疑片刻,也跑了出去。 寒冷的夜晚降临了。妻子最先回来,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形成一片白雾;丈夫很快也跑来了,脸上多了几道已经凝固的血痕。他们什么也没找到,妻子一路抽噎,踉跄地走回来。她对丈夫无比地愧疚——“我们不该吵架!你不走也不会有这事了。” 丈夫又一次拥抱了妻子。仿佛过去的流言、尖锐的言论和争吵都没有发生过。他也害怕极了,嘴角抽动了一下,硬是忍住不让自己抽噎。少年还没有来;面包师此刻也开始担心他。寒冷的夜晚,他如此瘦弱的身躯抵得住吗?森林里的恶兽,会不会将他叼了去?丈夫向妻子表达了疑虑。她显然很不关心,但也没有再多说一句。分居时的痛苦,让她软弱下来,不愿意再破坏这意外换来的短暂恩爱。 鳏夫和面包师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少年回来,面包师妻子则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老人没怎么说话,焦虑和不安全部写在脸上——他的牙齿紧咬在一起,看上去很冷;他的两只手时不时搓揉着。 面包师经常看看妻子,他既担心自己的孩子,又担心那少年。妻子显然希望得到丈夫的原谅,不停地咒骂自己;同时也顺带说一些向那少年表示歉意的话。不管她是不是发自内心,他的丈夫早已原谅了她——他的性格让他不会对其他人记恨太深。 面包师实在受不住这焦虑,又跑出去寻找孩子。深夜,他又回来了,什么也没有找到。 “你找到那孩子没有?”老人终于开口了。 面包师无比悲痛地说“没有”。他没有找到孩子,也没有找到少年。他安慰自己:孩子不会有事的,一定是掉进哪个废墟里了;少年不会有事的,他曾经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 第二天早晨,院子里的杂草上沾满露水。面包师夫妇一醒来便又跑出去找孩子;他们刚出门就遇见了迎面走来的屠夫和木匠,他们也听说这事,便一起帮着寻找。 秋日的雾气笼罩着这个盆地。村庄的废墟像是巨人的遗骸,惊悚地横卧在早已凝固的泥浆中。此刻,泥浆上都已生出草来,星星淡淡的青苔也爬上了倒下的木梁。周围没有生命的痕迹,一丝声音都没有。太阳的光还没冲破厚重的雾,山坡上的森林也并没有醒来。一行人分散开来。面包师走入了废墟所在的区域,这里被杂草覆盖了,脚下有很多乱石,把他的脚磨出血泡来。 他的意志丧失了,一切的感情已经麻木——孩子找不到了。 他机械地走回鳏夫的院子。 院中传来嬉笑的声音。少年回来了! 他正坐着和面包师的孩子玩,背似乎比平时更驼了。面包师的喜悦几乎溢出了他的胸膛。他说不出话来,大跨步地跑去,紧紧地拥抱着少年和孩子。他似乎永远也不想放开了;许久,直到年幼的孩子在他的怀中哭起来,他才住了手。 妻子也回来了,她抛弃了所有的念头,把少年拥抱了。屠夫和木匠最后也来了。他们看到面包师一家同少年围在一起,也相视着笑笑,加入了他们。村长夫人最后来,她还不知道发生的事情。但是面包师的妻子什么也没说,跑上去也同她拥抱。 面包师的儿子和大家说着话: “我迷路了。哥哥……来找我。我很冷,他抱我,走了很久的路。” 少年突然沉默下来,抬起头轻轻地对笑着看着他的鳏夫说:“你愿意收养我吗?” 那老人似乎把他平生积聚的欢乐都释放出来,笑着拥抱了那少年。老实的面包师和他的健壮的妻子在一旁笑着看着他们;屠夫和木匠一边笑一边扯些不相关的话;村长夫人平静地笑起来。 在这院子里,一切伤痛都被洗去,村子里的幸存者们真正拥抱在一起。 阳光冲破了浓雾,洒在山林中。森林的颜色像是随意涂抹的一般,黄色和红色渐变地交加在一起;另一些树的叶子已经掉光,只留下光秃的枝桠。东边山顶的大橡树,只剩下些许枯黄色的叶子;一地的黄叶是它的被子,它枝桠上的小鸟儿一哄而散,飞向远处的树林里去。村庄的废墟也迎来阳光,残垣断壁的身后披着长长的影子。地上的霜化了。鳏夫的后院里,大家聚集在一起,还冒着讲话时呼出的热气。 滚滚的泥浆,裹挟生命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