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自然的探索,其艰辛、曲折与壮阔的万千气象,有没有可能概括浓缩到一张图片上?国际顶级的学术期刊《自然》接受了这个挑战。其近期推出的一幅图片,用一个亮点代表一篇学术论文,让无数篇论文汇聚成多彩的光影,把人类对真理的探索形象化为黑暗角落被逐渐照亮。这实在是一个精妙的设计。
精妙之一,在于图中光影的多彩。光明与黑暗,可能是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就对世界运转规律所产生的最早、最直观的认识。光明中天地之大也历历在目,黑暗中斗室之微亦茫然无底,二者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因此,用光明代表已知,代表启蒙,代表一切进步和美好,几乎是人类发乎本能的联想。不过,无论是东方梁任公所憧憬的“红日初升,其道大光”,还是西方但丁所描绘的充斥着天堂的白光,古今中外各样文化所描绘的光明,似乎都是单色的,纯粹、直接而权威。今天我们知道,可见光的光谱含有七种颜色,此外还有人类肉眼不能感知的其他光线,大自然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丰富多彩。《自然》杂志的图片用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学科领域,在我看来,正代表不同的学科以不同的手段观察着自然,甚至可以引申为不同的文化从不同的角度向真理靠近,如钱钟书先生所说的从不同的方向攀登同一座山。赤橙黄绿青蓝紫,多元一体齐飞舞,探索真理需要包容,这似乎才是科学和文明发展的真实写照。
精妙之二,在于图中黑暗仍然是占据主体的大背景。我不知道图片中的每一个光点之间是否有大小强弱之分?如果有,差别能到什么程度?但从那黑暗的大背景来看,应该还没有某个光点能达到辉映全宇宙的地步。中国古人云:“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西方历史学家说:“天公降牛顿,处处皆光明”。我相信作此语者的情感是发自肺腑的,但放在科学发展的大历史背景下,再伟大的个人及其贡献,对于整个自然、整个宇宙的奥秘来说,仍然只是较为明亮的一个光点而已。我们是多么希望能有巨人如太阳一般光焰万丈,让万物无所遁形,但如果拉长时空的维度,在宇宙中,太阳也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光点罢了。巨人对此也有自知之明,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牛顿说自己只是幸运地发现了海边的贝壳。无论人类有多少新知,放在宇宙的浩茫中,未知仍然远大于已知,人类还是谦逊些为好。
精妙之三,实际上可以理解为前两个精妙之处的交融,即图片中纵然黑暗仍然占据优势,光点却仍在不断汇集。有限光明向无边黑暗的顽强拓展,意味着人类对真理的追求永不停息。那么支撑这种不懈追求的又是什么精神力量呢?设想我们处在图上明暗的边缘,进一步而发光,有可能为黑暗所吞噬;退一步而养晦,安全而稳当,而且应该自有后来者把前路照亮。如何选择,凡夫俗子或许不会犹豫。可是,如果人人都是这样的心理,光明又从何而来?于是世上偏偏有孟夫子“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气,有鲁迅“我便是唯一的光”的大牺牲,有毛主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大自信。这是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它是扎根于人类内心深处的一颗种子,但只有先进的灵魂才可以唤醒它,让它开花结果。套用韩愈的话说,“贤者能勿丧耳”。
《自然》之图果然是体现自然之大、自然之美、自然之妙、自然之道的自然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