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特别喜欢中国上古神话,在字还没有认全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抱着注有拼音的神话故事书逐字逐句地读了。从踏上茫茫逐日之路的夸父,到连射九日的箭神后羿,再到月宫之巅的嫦娥、月兔、吴刚,甚至追溯到宇宙的起点,开天辟地的盘古,造人补天的女娲......阅读一篇篇通俗易懂的故事,形象各异的神话人物,便深深的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生根发芽。
长大了以后,我也接触到了越来越多来自远古的传说与神话。我原本以为神话终归是神话,是古时先民对自然力量的浪漫幻想,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我发现有些神话故事和人物可能是真实存在的。这一发现颠覆了我以往的认知,我感到无比兴奋,因为它让我意识到这时的我才真正触摸到了通往上古世界的大门。
在进一步的探索过程中,我渐渐不满足于听和看别人讲的故事,因为民间的口耳相传消解了神话原始的力量感和沧桑感,一些真正的内容和关键的细节有时或许被人为的掩盖了。例如《竹书纪年》记载禅让制背后的“尧幽囚,舜野死”,而到了《史记》里,则被儒家所谓“正统”的力量所抹去。这一发现让我对最古老的神话愈加的渴望与向往,我开始在古籍中寻找那些不加任何修饰的、原始的神话,追寻那一股古朴、沧桑、简洁而又神秘的力量。
于是我开始读《左传》,读《庄子》,读《淮南子》,读《博物志》,企图从书中捕捉到一丝上古的神韵。令我感兴趣的是,书上晦涩的文字中似乎生出了一根根神秘的细线,延伸至更加遥远处,隐约地勾连出一个古老的存在。古籍里的人物与传说,都出自于这个存在之中。
“匪特史地之权舆,乃亦神话之渊府。”
我和《山海经》这本远古时代的著作就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相遇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为此前我一直把《山海经》当作注山释水的地理图集一样看待。这也在情理之中,太多先秦史料的记载、今人书中的引注,让它早已留下了重重线索等待着我们去探寻。
当我翻开《山海经》时,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席卷心头: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故天去地九万里。后乃有三皇。”
短短数行,是开天辟地的初始。
“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寥寥数语,便将青丘九尾勾勒于纸上。简洁,干脆,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描摹出世间最奇异的妖物。
神州大地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的猼訑,马身人面、其状如牛、人面马足的窫窳,赤如丹火、浑敦无面目的帝江,一首两身、见之则大旱的肥遗…… 透过《山海经》,上古时期妖物横行,神灵出入的蛮荒世界仿佛就在眼前。我看到十日归于禺谷,沐浴于甘渊;看到英招翱翔于九天之上,计蒙恒游于谭渊之间;看到夏启于大乐之野观天宫乐舞,也看到羿于寿华射杀凿齿。更有黄帝与蚩尤战于冀州之野,应龙和风伯雨师纵横风雨,魃大旱千里的天神交战,令天地为之震颤,万物为之伏首。
没有辞藻华丽的修饰,更没有绘声绘色的描述,有的只是两三行至精至简的文字。每每观之,那神秘的神话时代就已跃然于纸上,引领我穿越千年,一睹神妖人怪出没于大山大海之间,如此的直接,又如此的真实。《山海经》是我在追寻古老、质朴的神话传说中找到的最完美的答案。
我曾为山海图的遗失而捶胸顿足懊恼不已,但如今思虑良久,或许没有了它,也不失为一次打破想象桎梏的契机。它的散佚,封存了一个远古神秘世界,但也留给一个民族不断追寻、放飞想象力的动力。
当我立足于山海之间,踏上那千年前神州的黄土,世间的妖物,天边的神祗,已尽在我的眼中。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向我呼唤,四海八荒之内,宇宙万物之间,皆有可能对话,而如沧海一粟的我,愿做一位文化的使者,不断的追寻,勇敢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