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
				        一座睡着了的村庄。
       一座黑暗的山。
        寂长的夜里，只听得见虫鸣，她听见蟋蟀肆意地唱着，唱得一座山都似要浮起来，整个天地皆盈满了秋意，蓬蓬的，冉冉的。
       她眼前的烛火在跳，跳着一堆影子，她批改作业到现在，她看着烛火，笑了，开始写明天的教案。
       “荀老师好！”一群雏一样的孩子脆生生地喊，每当这时，清晨的阳光遍洒山野，一切都鲜明而清晰。好像那些困难，那些苦痛，那些想要离开的念头都被一下子驱散。
       她笑着，看着坐得端端正正的孩子们。
       “今天，我们讲的是两个故事。”是对于她耳熟能详的却从未闯进过大山的两个故事。是普罗米修斯盗火和匡衡偷光的故事。
       孩子的眼睛发着光。
       “人类对火与光的追寻，是一种本能。火与光代表着明亮，温暖和希望，对光的虔敬与深情，点燃了梦想，也推动了文明。”其实，这两个故事，她应该侧重于讲普罗米修斯和匡衡的精神，但昨夜她的心又涩又暖，没来由地想讲火与光。
       “今年，我们村庄成功脱贫，扶贫干部们为我们添上了电灯，那是光，冲破黑夜和大山的封锁，照进这里。在此之前，大家只有蜡烛。但，电灯有了，脱贫了，光就足够了吗？大山仍然闭塞，村民们也舍不得开灯，要电费呢。我们总不能一直等待国家的补助。”
       她顿了顿，孩子们鸦雀无声。
       “我们更需要的是知识，是文明。需要你们用知识的力量走出大山，去向光芒耀眼的地方。”她轻轻说：“如果愿意的话，请再回到这里，振兴村庄，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把火种带回。”
       孩子们有些愣，阳光那么张扬地渲染铺陈，照得他们的脸上有着明媚而灿烂的光彩。她心里充满希望，她来这支教几年了，见证了这个小村渐渐脱贫的过程，她最清楚，防贫需要教育，小康需要人才，她很期待这群孩子里能有几个普罗米修斯。
       “荀老师，你是普罗米修斯，那样的人。”一个前排的女孩子声音软软的，脸颊红扑扑的，低着头有些吞吞吐吐。孩子们鼓起了掌，她不知道，那天是怎样下课的，但下课的时候，有个男孩跟她说：“荀老师，我们下个月初一村子里举办篝火晚会，你会来吗？”她弯了眼睛，点点头。
        依然是很浓的夜色，巨大的篝火辉映在每个人的眼睛里，大家紧握彼此的双手。转圈、跳跃，载歌载舞，这是生动的夜，是有声的大山。她牵着两个孩子，听他们的歌声和笑声，天上的星子亮晶晶的，她想：“孩子们快乐，这就再好不过了。”火光照亮长夜，星河和歌而舞，火苗一簇簇地燃烧，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不断地升腾，摇曳，她看着每个人被火光映红的笑意浮溢的脸，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比星子还亮。她感觉得到她握着的小手有着粗糙的茧，是握笔留下的、劳动留下的。围着篝火很温暖，她眼底一热，这是旺盛生命，是不屈的生长，是拔节的声音。
        歌声渐渐低了下来，人们围坐着篝火说着家常笑语。她的学生和她围在一起，几个小男孩喝了点米酒，后劲很大，歪在一边说着迷迷糊糊的话，在她的耳边呼出暖融融的热气，“我要当普罗米修斯”，另一个说：“我要把火种带回大山”，再一个说：“我要让我的大山明亮灿烂”，最后一个说：“我要追寻那束光，再把光明带回家。”
       她的泪很烫，滚烫了长夜漫漫，皓月清朗。
       她的学生有些醉了，像在写一首诗，在唱一首歌。
       “是了，心里有光和火的人总会追寻到那束光的，因为他本身就是火种，他本身就是普罗米修斯，他本身就是神明。”
       篝火渐渐熄了，家里的老祖母们把各自的小孩领了回去，她一个人走在旷野上，灰烬里还藏着点点火星，熠熠闪烁，不一会就会熄的。很晚了，但她不想回屋，就如同她不想回到家乡一样，很多年没看见过城市的夜了。她想，再在这里待几年吧，再待十几年吗？她摇头笑了，不管了。篝火熄了，周遭是暗沉沉的夜，她抬头看向天上的星子，她知道，没过多久，篝火就会重新燃起来的，那会是燎原之火，将以无穷的伟力和光明震憾整座大山，嗯，没过多久，火种会来到人间。
       一座睡着了的村庄。
       一座将醒的山。
       她走在回屋的路上，天地清朗空阔，月明星繁。山里的梦挣扎着想要飞出去，不管了，她忽而就想安老在此，直到死去。生于黎明，逝于长空，归于一捧黄土。
       等到她的泪干了，打开屋门的时候。
       她转身，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