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赛区 ×
联系组委会:010-81058152 联系网站:
  zwdsgw@163.com   随时欢迎您的来信咨询!
登录/注册

组别 班级 姓名 指导老师 赛区
高中组 0 胡元楚 陳子明 澳门
时间:2021-11-18 点击量:239 推荐量:0 评论数:
				

影子的聯想

我逃命似地從那無邊無際的黑色漩渦裡衝了出來,那聳動著、像油墨般粘稠的觸感依舊不依不饒地滯留在我的皮膚上——雖然身為一個黑乎乎虛影的我並沒有資格提及「皮膚」二字。 原主人身死之後,我便來到了影子的世界,美名其曰「生前受壓迫者的聖地」;我對此嗤之以鼻——雖然我的原主人是世界聞名的鋼琴家,我卻只會躺在他的腳底跟聚光燈乾瞪眼,一問三不知,倒是擅長仰人鼻息。這樣的我,化身為「人」,還是一個廢物。 我望向剛才逃離的方向,稀薄的雲層隱約洩出遠處燦爛的七彩光,那是這座影子城裡「最浪漫的事」,據說能夠讓影子們體驗一把化身為人的幸福感和歸屬感;於是這聲名遠揚的「珍稀聖光」自然成為了至善之物,人人都想追一追,擠破了頭也想進城瞧個稀罕。可惜,我實在無法苟同那種「聖光下的溫暖」——排山倒海般的影子們頭不是頭、手不是手地堆疊在一起,黑上加黑,活像籠了層黑色的地皮,包餃子似地將我囚禁在裡頭,確實「溫暖」過頭了。 可見,人人都想追的光,於我而言並不意味著好東西。我無聊地在空曠的城外遊蕩,忽然傳來吶喊聲:「先生,先生!」那聲音似乎沖我而來,我便尋聲而去。裊裊琴音攜著酒香向我親近,一角小亭在垂柳的蔭蔽下現出真身,幾尾雲在亭尖曬著太陽,三人在其間飲酒作樂,看不出樣貌,只能隱約從輪廓上辨別出髮冠和長袍。習慣仰視別人的我察覺盯著別人有些失禮,慌忙低下頭問道:「幾位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嗎?」「莫怕莫怕,適才感歎偌大城郊竟尋不得三兩知己,恰逢先生孤身一人,不知可否賞臉與吾等共度良時?」剛才喊我的那道聲音熱切地將我低下的頭牽了起來,我有些不可思議地答應了。 亭中的木桌上幾隻罈子逸著酒香,抵不過幾位先生的熱情,我輕呷了一口,竟覺出幾分甜甜的蜜味來。「如何?蘇公釀的這蜜酒可是一絕,齒間留香,蜂蝶爭來!」方才邀我上來的那人熱切道,攬過一壇酒豪飲而盡,「小兄弟,今日相逢便是友,日後吾等必當有求必應!」 我一邊答應著,不禁對這幾人的身分越發好奇——既邀我飲酒,又主動認我為友,該不會對我有什麼企圖吧?雖然以小人之心度人有些卑鄙,但我的好奇心還是佔了上風,幾句寒暄過後,便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不知我能否一問幾位先生的尊名?」徐徐如春風般的琴音突然被拌了一下,桌上飲酒的二人也肉眼可見地頓了一下——我怕是唐突了人家,「抱歉,是我失禮了,初到此處太過好奇……」 撫琴的人聞言,平了琴上弦,起身溫聲道:「無事無事,先生不必自責。吾名蘇軾,四海為家,平日便釀釀酒,烹些小菜,閑人一個,不足掛齒。」「啊!我早該猜到的,這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東坡先生的超然物外果真不只是說說而已,久仰久仰!」他說得輕鬆,我的內心卻早已波濤洶湧,可除了幾句重複恭維的話,竟不知還說些什麼好,說完之後又嫌棄自己膚淺。 「吾非東坡,吾之名曰蘇軾。」他依舊淡淡地說道,雙手卻不知從哪順出一隻瓦碗,將裡面的東西舀了幾勺加進杯中,「小料要否?」 「謝謝先生。但冒昧一問,東坡的名字不是更風雅些,為何先生要拒絕這個名字呢?」 「東坡之名,非吾之譽。東坡為政、為文、為醫,吾只閒雲野鶴一隻,素愛與煙火打交道,旁類一概不通,與東坡天地之別。」 我下意識想安慰他,但他的語句中卻嗅不出一絲落寞或嫉妒,便玩笑道:「那先生為何不連蘇軾這個名字一併更新呢?」 對面一直淡然無波的聲音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卻聽方才邀我飲酒那人爽朗地笑道:「兄弟初來此處,應是不知身分證之名不可隨意更改?」我忍俊不禁,最初的些許凝重也被他這句玩笑話給打消了。隨著交談的逐漸深入,我不出意外地了解到這位自來熟便是李白的影子,雖然他自稱只會飲酒不會作詩,平日裡只遊山玩水或去茶館聊聊天,但舉手投足間依舊有那位詩仙的瀟灑風範。 但任憑我猜遍了所有愛好飲酒作詩的文人,始終料不到那位饒有興趣看著我們一問一答的長袍客,竟是千古聖賢孔夫子!噢,他堅決反對我喚他夫子,便叫孔丘罷了。這位孔丘的影子先生著實有趣,自稱生活多年學得得一口好白話,全不在乎之乎者也,美酒上頭,反倒侃侃而談起來:「你們啊,只知孔子千古聖賢,哪會明白他內心的苦悶?要為君子,要守禮義,要為良師,更要為聖人。誰知各國都不聽他說,奔波輾轉一場空,我都替他苦,再也不願意活成另一個他。你啊,既然不喜那眾人追捧的聖光,定有自己想追尋的光吧?」 我,一個因光而生的影子,也能擁有光嗎?我沉默了一會,開口道:「先生,您有特別羨慕過什麼嗎?我的原主人小時候常被人欺負,那帶著蠻力的拳頭和腳也重重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甚至有時會覺得,他和我都是可憐蟲罷了。就當他要放棄自己時,他卻奇跡般地愛上了音樂,從此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慢慢長成了一個鋼琴家,在音樂的世界裡快活了一輩子,那時我才發現,可憐蟲只有我一個。」 「現實束縛了我,卻仁慈地賜予人類至高無上的選擇。」我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或許只有我自己能聽到,這幾十年來荒謬的渴望。 「我……也好想彈一彈琴啊。」 孔丘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不必妄自菲薄,這裡的世界沒有時間,過去與未來都在你的一念之間,而現在,便是你要追尋的意義。」 我興高采烈地東採西買,九尺的三角琴、琴面上低調奢華的紅絲絨蓋布、布上泛著柔光的檯燈、檯燈上的掛飾、掛飾上的蝴蝶結綁帶……好像所有東西都買齊了,但又總像還缺了什麼。從前只要是太陽溜走了,我便墮入黑暗中,那時便只有鋼琴前的光亮喚醒我,讓我在朦朧中瞧著燈下起舞的音符。如今,我終於從地下來到了座上,學著鋼琴家的樣子,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在琴鍵上觸碰。 寂靜無聲,琴面依舊沉默地劃清自己黑白的界限。我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它是虛而黑的,明明它被賦予了觸碰一切的能力,可為什麼碰不到我的夢?以往原主人彈奏鋼琴時,時而擊打琴鍵掀起驚濤駭浪,一片波瀾壯闊;時而像貓兒似的撓一撓便作罷,生怕吹口氣這琴鍵就跑了去。可無論如何,總不該是沒有聲音的。 我顫抖著再次將手搭在琴面上,憑藉著我有限的經驗,摸索著黑白世界中的《小星星》。我笨拙地一個鍵一個鍵地摁著,用盡平生的力氣去控制指尖的力道,可往日裡宛轉悠揚的旋律變成了不按理出牌的跳蚤,忽大忽小地變化著,像是在嘲笑我這個跳樑小丑。 一曲終了,我忽然明白,彈琴的所有裝備我都齊全,可唯獨差了一個適合彈琴的人。我早該知道的,我終究不是人,少了手指上靈敏的神經,少了聽話的手臂肌肉,也就少了那點彈琴的天分。 我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遊蕩,隨便尋了一塊草坪仰面躺了上去,也懶得理會周圍影子的奇怪目光。我瞪大著雙眼望著天空,突然發覺現在的視角很熟悉,一角天空,邊緣滲著太陽光,偶爾幾隻飛鳥撲棱著翅膀飛過。 我曾仰頭看了幾十年,現在竟還是這樣看著…… 沒一會,這一角的天空我便看厭了,想轉頭換一邊,卻因頑固的脖頸僵持住了。我被迫一直看著那一角天空,那毫無波瀾的藍像極了我的人生——被人摁在地上,主人若不動,便永遠別想動;主人若隨心所欲,那就算再留戀眼前的景色也只能匆匆別過。我們是最忠誠的守護者,也是最卑微的奴婢,歇斯底里也好,死氣沉沉也罷,被人踩在腳底,受人蔑視,連泥土都不肯傾聽我們的心聲。 影子如是,人又好得到哪去。我的原主人小時候長得又瘦又小,不喜歡說話,總是受人欺負;那些同齡的小惡魔對他拳打腳踢,朝他扔臭雞蛋,他被人一腳踹得跪在地上,臉上的淚水混雜著鮮血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臉上,染紅了我的雙眼。待那些小惡魔走了之後,他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水漬,忽然用力地擦起我身上的淚和血,他擦得那麼用力,手掌都摩擦出血來了,像是要將那些痕跡徹底抹去;可惜,他一邊擦,一邊開了閘似地哭,哭到最後撲進我懷裡,睡著了…… 那些痕跡一直留在我身上,從黑夜到黎明。不知過了多久,他悠悠地睜開眼睛,我卻詫異地發現那雙眸子裡的風雨欲來變得平和,取而代之的是堅定的光。 天亮了,我忽然一骨碌翻身爬了起來,瞪大眼睛直視著太陽。幾點光暈浮沉在璀璨之中,細碎的金色落在了我的身上。是啊,天亮了,總是會天亮的。不是真的人,那又怎麼樣?若生來遲鈍,便用豐沛的情感衝破那層礙事的枷鎖;指尖沒有神經末梢,便捨掉那些細緻入微的幌子;日子大起大落,我便用音樂演一齣人生大戲。 我拋棄掉錄音帶裡循規蹈矩的條條框框,摸索出一條自己的世界。昏黃的燈光下,我的雙手時而是浩瀚銀河中的一顆沙礫,跌跌撞撞卻又為所欲為;時而在電閃雷鳴裡,千軍萬馬從刀尖上奔過,卻無一傷亡;時而是春暖花開,乃一望無垠的湖面上一痕渺小的交頸鴛鴦;時而是大漠落日下的孤獨駝鈴與掙扎的一抹新綠……我想,我的作品裡要有光,不是施捨的仁慈,而是弱小的我們執著地奔跑著,從黑暗奔向黎明。 幾年後,這個世界終於有影子自己創作演奏的鋼琴曲,我也因此受到追捧,彈奏的曲子被下放至各大下屬世界,在人們的夢境中廣為流傳,據說還激勵了不少人。要說火了之後我有什麼感想,其實也沒多大變化,每日還是寫寫曲子彈彈琴,去天涯海角找幾位朋友喝喝酒唱唱歌,樂得自在。 對了,最近影子們偶爾能回自己原來的世界看一看,我便一咬牙也回去看看我的小鋼琴家。誰知不幸地回到了他被人打個半死的那天,血和淚又淌了我一身,然後被他執著地擦掉,轉而沉沉睡去。時隔不知多少年,我再次與清晨轉醒的他對視,而這一次我終於看清了他的眼睛。 原來,影子也能成為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