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在來年某一個早起的五點,我會穿著一件寬鬆的毛衣,散着長髮,牽着外婆站在山腰上,呼吸聲和清風都吹向了海邊。這時天空微亮,車子很慢、樹椏上的鳥兒不敢叫、屋子裡沒有哭啼。路上沒有人煙,不知不覺走到了海邊,一直走,像大海沒有盡頭。世界恬靜下來了,眺望著海平線,潔白如絮的雲輕輕扶着山崖,無盡的是海浪與一艘艘徹夜歸家的船。
不遠的天邊,鐘聲響起。城市裡不再沉靜,街上的人迎來了陪伴、歡鬧。到家後,外婆就開始準備在廚房。我蹦蹦跳跳地跑向廚房,坐到雪櫃旁的小椅子,心安地看着那個逆光的背影。看着她蹣跚的步伐,小心翼翼的動作,忽然,我的眼睛模糊了。外婆拼命的活了幾十年,原來老了不是一瞬間的。偶爾突然發現身邊的人一直都在慢慢變老,我卻無能為力。我知道的,活着會有煩惱痛苦,可是上天讓我們有愛的人,有活下去的希望,而外婆就是我一生都要保護的人。
當一個人接受了上天的挑戰,注定不是輕易渡過的,先是不知所措,看到一絲生機,再磨滅你的意志。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外婆三年前做過數次手術,直到現在我都會幫她抺着正骨水,提醒她吃藥。當初做手術時,家人有問我意見。我記得我只說了一句:「你要好好走走、逛逛,看看世界,等我長大。」因為我已經想不出更好的了,我只想外婆活得更久一點。記得那天,有兩隻蜻蜓悠悠地飄來河面,晌午的太陽曬熱了紅磚的氣味,外婆走出屋子,停在了菩提樹下。我問外婆:「你會一直陪著我嗎?」她拿起我的右手,說:「你只要活著,還記起我,我就一直在。」那聲音清朗、由衷,似乎是生命固有的定義。
盛暑的午後,外婆切着西瓜告訴着我新冠疫情最新的情況,她杞人憂天的措詞讓我捧腹大笑地指正她。當她說到李文亮醫生的時候,我止住了笑聲。她說完了我也沒有回應,打開瀏覽器把關鍵詞都輸出。不久,我看到許多有關的新聞,我全都看了遍。原來,生命的脆弱是自由的、無言的。人們只能夠在有限的時間裏愛心裏的人,思念心裏的人,儘管是短暫的也要把希望一直延續着。一屋兩人三餐四季,每天都能和太陽打招呼,喝着外婆燒的水躺在搖曳的大木椅上,看着張愛玲的書,似乎都是簡單地活着,已經是最幸福的一天。
在一個又一個的黎明中等待着誰和甚麼,和平、歡笑、生死。的確,人間的事不如意很多,卻又在一次又一次的橘紅的黃昏後重新來過,再到某年某日的黎明重啟着。青春實在太美好,在這樣一趟永遠不可能在復制的旅程當中,每個人都刻下了自己獨一無二的記憶,長大才能照顧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