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入驻比邻星b的第5872天,按地球年计算,16年前我的方舱进入了这颗行星的引力轨道,随后无数个方舱如同一颗颗炮弹般冲击着这个星球。这不是地球在流浪,这是地球人在流浪。
公元2150年,科技的快速发展让人类社会呈现出“三极分化”:“探索者”不知疲倦的探求以物理规律为核心的一切科学本源,渴望在统一场论下超越宇宙旅行的时空束缚;“迷幻者”沉迷在“元宇宙”的虚拟空间中,一遍一遍重复着过去未来、王侯将相的角色设定;“追寻者”则默默踏上苦行寻根之路,在地层的遗迹中考证人类文明散落的因子,找寻生命本源的意义。
然而,所有一切都随着公元2200年一次太阳风暴的发生而终结,严重的地磁扰动从核幔内部激怒了地球,她终于不再是人类漠不关心的“母亲”,终于不再是太阳系的“文明之光”。通过世界各地无数个如手术刀般插入地球躯体的监测器,人类真正感受到地球的愤怒、宇宙的愤怒。“磁暴”已经开始影响地球的公转和自转轨道周期,维系生命的生态系统正逐渐因失去自调节能力而瓦解。
那曾经被无数古人今人吟哦过的星河,成了照亮人类流浪宇宙之路的最后一点希望之光。以国家为单位的星际飞船从世界各地呼啸而起,在“探索者”努力下,人类已经掌握0.9倍光速旅行的技术。飞船上装满了“元素循环”生命仓,这次大迁徙只有万分之一的人类参与其中,剩余的“迷幻者”依然躲在各自的生命仓中,在“元宇宙”的虚拟空间里狂奔。他们不相信现实世界的监测结果,他们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们坚信地球会像过去数千年一样,永恒的为人类存在下去。正是这群人类,贩卖着自己的脑容量,赚取不断吸收地球能量的生命仓的使用时间,以及在“元宇宙”里玩乐的时间点。数十亿的“迷幻者”如同一个个需要脐带供养的婴孩,贪婪的吸食着地球的给养。太阳风暴只是引起“磁暴”的导火索,人类才是背叛地球的始作俑者。
就这样,代表着人类最高科学智慧的“探索者”和人类文明传承的“追寻者”离开了这颗存在亿万年、曾经蔚蓝美丽的星球。人类终于踏上了一条不归之旅,目的地是银河系比邻星系比邻星b。从公元1915年比邻星被发现,到人类赋予它“半人马座”的传奇代号,那只拉满的弓箭一直在宇宙深处默默凝望着地球,仿佛一个贯穿时空的坐标,无时无刻不骚动着人类宇宙旅行的终极欲望。而今,人类的所有准备都派上了用场,那个坐标成为了希望之地。
经过漫长的时空旅行,星际飞船陆续进入比邻星b的引力轨道,而庞大的飞船已经用光了所有燃料。于是,我们看到了16年前的那一幕,无数个生命方舱冲向地面,那一刻生或灭只在一瞬之间。好在这个星球也有湿润松软的地表,大部分方舱安全着陆,这也标志着万年人类历史长河中第一次星际流浪的成功。“探索者”很快聚集起来着手在建设生命营地,“追寻者”慢慢向周围扩大勘探范围,探寻这个星球的生命文明。
5872个星昼往复,公元2220年,那个曾经孕育出灿若繁星地球文明的蔚蓝星球,终于撑不到下一个人类的诞生,东非裂谷迸发出高温岩浆,乞力马扎罗的积雪融汇到印度洋的海啸中,对流层电离介质浓度异常升高,臭氧层完全逸散到太空,避无可避的高能宇宙射线肆意穿透到地球的每个角落。亿万“迷幻者”最终寂灭在穹宇的黑暗里,或许他们会在“元宇宙”的世界里得到永生吧。而此时,那只拉满弓箭的“半人马座”星系里,一群“探索者”正遥控着将巨大的射电望远镜对准地球,不久后,他们就会接收到那个代表“人类之光”的星球发出的最后呻吟。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人类是否会在新的星球上幸福的生存下去?结局并非如此。随着“追寻者”对这个星球不断地探索,他们发现了越来越多无法解释的诡异历史碎片。在厚重的星尘覆盖下,发现了疑似生命活动的印迹;在星风吹过的崖壁上,发现了大量有规律的符号记录;在星雨洒落的峡湾里,发现了闪烁着五彩光芒的金属铸件……所有谜底最终随着一个巨大十二面体金属方舱的发现而揭晓。
方舱运回营地,无数“探索者”“追寻者”聚集起来。当比邻星照耀大地的那一刻,十二面体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开始旋转升空,最终变成一个耀眼的光球,光球向大地投射出影像,影像里记录了这个星球的山河轮转:一个爬行生命艰难的站立起来,努力去勾挂在巨大树上的叶子;一群站立生命聚在大地上,思索着向哪个方向行走,最终向着四面八方出发;一座扎结着简陋帐篷的营地上,一群生命聚坐在火堆旁分食不知名生物的躯体;一道城墙上,一个穿着铠甲的生命指挥着队伍集结防御,城下是望不到边的千军万马;一座山林里,一群散落头发的生命和着流水对饮畅谈,全然没有发现隐藏在身后林间的刺客。画面一转,巨大的蘑菇云升起,无数的火光呼啸穿梭在夜空中,落地发出震天动地的爆炸。随后,影像里出现了无数垂挂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方舱,每个方舱里都是一个沉溺在无法辨清梦境现实世界的生命……影像最后,是这个星球生命的一次大迁徙,悲壮而可笑的是,那个星图上显示的宇宙坐标正是人类生活过的地球。影像播放完毕,耀眼的光球逐渐暗淡,最终破碎成星尘散落在星球上,所有人类此时都沉默了。
死亡是单个生命无法回避的归宿,但对于一个族群、一个国家、一类生命而言,轮回又可以依靠繁衍无限传递下去,只是我们无法预知这种繁衍在经历了一代、十代、百代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因果。人类追寻的那一道光到底是什么,是浩瀚无涯的宇宙,是科学规律的原点,亦或仅仅是一次漫无目的的趋光行动。如果还有选择,地球上的“探索者”们会不会闭上凝视宇宙的眼睛,去“元宇宙”的世界里经历一次任性放肆的旅行。“追寻者”们会不会停止对生命本源的追索,静静坐在夜空下看着寰宇的星轨流转。“迷幻者”们会不会打开房门,将自己淹没在漫山无涯的花海中。
这种选择大概率是不会发生的,在集体的趋光行为支配下,人类的自我意识急剧膨胀,每一个人都因迷恋于追寻属于自己本体的那道光而渐渐脱离集体,最终集体的光芒会越来越暗淡。“半人马座”星系、比邻星b只是在某个地球人类纪元时期确定的一个宇宙单元代号,或许在另一个纪元时代他们的名字是太阳系和地球。能够确定的是,无论哪个纪元,个体之光最终是无法逾越时空的。
回望漫长而短暂的人类历史,从爬行生命到站立生命,从一个个散落在莽荒的个体到集聚应对生存
挑战的群体,这个群体中优秀个体闪耀的光芒推动着人类向着更加文明的社会迈进。但优秀个体的光芒依然要依附在族群的光芒之下,才能使微光不断壮大。而今,沉浸在十二面体带来的爆炸信息中的人类族群,是否能够想明白,在这个星球生存下去,我们追逐的那一道光到底在哪里!只希望,人类无论进化成什么样子,都不要忘记为生存而凝聚起来的集体力量。